唐雨覺得自己要暈死了。
林夫子?他才想起,隱殺樓雖然是蒼穹一等一的大勢力,可是除了在大秦之外,在其他的地方在其他諸侯國包括在京都都是聲名狼藉的存在。
那些傳統的修行者,衛道士,哪里能接受一個不分善惡,以殺人為經營的勢力?
因而,隱殺樓的身份在京都遠沒有在秦國那么風光。
林長老雖然修為超群,可是在京都他卻隱藏的身份,安安心心的當起了一位落魄的老夫子。
只是唐夫子可以這般,唐雨也可以這般么?
他心中很是迷茫,各種念頭紛沓而至,其時已經到了后院。
后院依舊很寬敞,院子里兩棵巨大的香樟樹遮住了一幢籬笆筑成的平房。陽光斑駁,在冬日之中平添一絲暖意。
小平房之中書聲朗朗,約莫有二十多名童子正襟危坐,搖頭晃腦,讀的卻是《子語》。
唐雨在院中站定,任家兩位后輩也停住了腳步。
任菁菁臉上流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紅撲撲的小臉露出興奮之色,道:“真是好美,讓我想到了當年!”
林夫子則有些急躁,這個鬼地方對他來說就是地獄,苦熬了十年,終于可以長袖一揮,返回大秦那讓他魂牽夢縈的故土,在這個鬼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多呆。
因而,他的腳步根本不停,一路沖進平房之中,道:“易夫子,易夫子…”
讀書聲戛然而止,任菁菁皺皺眉頭似乎有些惱火。
很快林夫子便從這所簡陋的平房之中拎出來一個人。
“先覺,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易…”
唐雨看到那被林夫子揪住的老頭,還有那狼狽的慫樣,關鍵還有那一口讓他畢生難忘的黃牙。整個人如遭雷擊。
先前所有的疑惑在這一瞬間已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很快他心中便有一股怒火,漸漸的又化作震驚和驚喜,最后歸于平淡。
陶益!
對,就是武陵的那個陶益。離開武陵說是到了京都,不是要參加殿試么?原來已經“淪落”到了這種地步了!
唐雨很想沖過去譏笑他一番,可是眼睛里卻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他娘的這些年他倒過得瀟灑,自己從大楚到大秦,這一路經歷了多少生死?
“咦。唐先覺?”那老東西似乎一下認出了唐雨,沒有理會林長老的震驚,快步湊過來,道:“你真是唐先覺…不對,你的修為…”
“真是蒼天有眼啊,我武陵學派終于崛起了一位大人物了,蒼天有眼…”
陶益勞累縱橫,狀若癲狂,垂首拜倒在唐雨面前。
修行界,后輩拜前輩天經地義。哪怕他已經白發蒼蒼,可是他的修為畢竟剛剛入洞玄而已,而唐雨已經是不惑境強者,雙方相距很遠,這一拜完全符合禮儀。
林長老雖然震驚唐雨和陶益竟然相熟,不過也沒多問。
“易夫子和先覺敢情是舊識,那真是太好不過了,老夫終于可以放心離開了。哈哈…”
他哈哈大笑,老懷大開,手中琴弦撥動。整個人騰空而起。
“先覺,老夫就不再叨擾你工作了,樓里的任務急,身不由己啊…”
這老東西跑得比誰都快。甚至和任氏兄妹都不打招呼。
而唐雨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而是盯著陶益,腦海中只想到三個字:“老流氓…”
這戲演得,聲淚俱下,手舞足蹈,看上去真像是范進之流。
甚至連范進都不如。因為范進是自己中了舉人發瘋,陶益則是因為武陵學派出了天才而發瘋。
偏偏有任氏姐弟在,唐雨還得惺惺作態,配合他。
“夫子,您以前是我的夫子,咱們師徒名分早定,何必這般客氣?”唐雨淡淡的道。
任重在一旁嘻嘻笑道:“有意思,姐,你還記得咱們的啟蒙夫子么?倘若能回秦國,我一定去拜訪一下他,那個老東西,當年沒少打我手板子,也讓他跪我面前叩頭,那不是大快人心?”
任菁菁臉一黑,道:“胡鬧!”
不過看唐雨那矜持的樣子,似乎真有一種打臉的快感,只怕這老夫子當年和唐雨相處并不融洽。
要不然,這猥瑣的夫子,怎么會如此惺惺作態,那一副近乎諂媚的樣子,著實讓人小瞧。
唐雨心中暗暗好笑,伸手扶起陶益,道:“夫子,我找得你好苦啊。從大楚到大秦,一直到京都終于找到你了。什么都別說了,今日你我師徒喝酒去,不醉不歸啊!”
他扭頭看向任氏姐弟,道:“兩位,以后這個院子我來當家,還希望二位能時常過來走走,咱們都是出自秦國一脈,理應彼此照應,只是今日我們師徒重逢,只怕要怠慢二位了。”
任菁菁古怪的瞅了唐雨一眼,道:“長老客氣了,我和任重皆是樓里的人,雖然沒有司職,但在京都,您就是我們的上司。書院有什么情況,我們自然會第一時間反饋給大人。
大人倘若對我們有什么要求,也無需客氣,我們兄妹定然助大人一臂之力…”
任重笑嘻嘻的湊上前,沖唐雨眨眨眼,道:“唐長老,先前多有得罪,還望您大人大量,我們走了!”
一對兄妹,如此年輕,偏偏修為皆到了不惑之境,雖然境界還未完全穩固,但是在年輕一輩中已經很少有人能與他們比肩了。
這樣的天才,在隱殺樓也絕無僅有。
只是唐雨并沒有完全明白,為什么他們沒有進入九子學院,反倒進入了京都的四大書院。
“看來京都的事情自己還真是兩眼一抹黑,是該靜下心來好好的捋一捋了!”
有了這個念頭,說明他已經改變了心態。
本來他的心態是匆匆來,匆匆去,現在看來,有人對他的去留早就有了安排。
隱殺樓誰在發揮影響力唐雨不知道,他唯有確定一件事,那便是這個事兒背后定然有眼前這老油子的影子。
“好了,都走了!我道是誰給我下這么大一個套,敢情是你老人家?”唐雨瞇眼看著陶益:“我是該叫你陶夫子,還是該叫你易夫子?”
陶益一咧嘴,模樣和以前并未有絲毫變化。
還是一樣的猥瑣,不過很快,他笑容斂去,似乎又有了當年指南書院監學夫子的風范。
“先覺,好多年不見了,你倒是越混越風光了,都不惑境了。當年在大楚那些為難你的家伙,只怕還有些措手不及吧!我本想著還要在這里等你幾年,沒想到來得這么快!呵呵…”
他呵呵一笑,眼神之中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味兒,但是其中定然是有勉勵之色。
唐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些年他一頭霧水,渾渾噩噩,此時卻瞬間恢復了清明。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讓他內心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
京都就算是龍潭虎穴,有這個老家伙在,自己也不用太擔心了。
只是他留自己在京都,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走,老家伙,咱們喝酒去!”
晚上唐雨從東廠出來,現在已經到了第二天快午時了,東廠那邊他還沒進入角色,不過他很清楚,有了陶益,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在簡陋的小院之中,一老一少舉杯對飲,唐雨邊飲邊說,將自己離開武陵到楚都,到咸陽種種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陶益。
他憋得太久了,從離開武陵之后,他身邊基本就沒有什么朋友。
種種堅信和困難,唯有他一人面對。
他沒想過自己還能見到陶益,因為陶益太神秘了,那些世外高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自己在武陵能蒙他教導,已經是了不得的機緣了,哪里還能有其他的奢求?
不過現在看來,運氣還不是一般的好,敢情陶益早就在京都等著自己了。
這種感覺讓唐雨想到了當年的武陵城。
初入武陵,唐雨還只是一個懵懂小兒,可是面對的都是武陵才子,修行之人,那段時間最是快活。
現在在京都,這個城市雖然比武陵大了無數倍,可是對唐雨來說,何嘗不是一樣?
唯一的不同是他的修為已經到了不惑境,到了可以稱霸一方的地步。
再加上有陶益在,唐雨前面的路豈能不一馬平川?
唐雨絮絮叨叨的說話,陶益卻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靜靜的聽。
聽似乎也聽得不是很仔細,但是這種感覺卻從未有過的好。
合縱連橫一脈的宗師啊,更是唐雨人生起航的領航者,除了蘇庸之外,他就算是唐雨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了。
“陶師,這些年您在京都過得怎么樣?”唐雨微醺醉意,舉杯道。
陶益黯然一嘆,道:“落榜了?還能怎么樣?此生修行到洞玄而已,人老了,再也沒有機會了。遠比不上你少年英雄,前途無量啊…”
陶益邊說邊搖頭。
唐雨嘿嘿一笑,心中恨不得打他一拳。
都沒什么人了,兩個人獨處,還裝什么裝?有必要裝么?
能將自己留在秦國,能讓自己進入那個牛逼哄哄的東廠,這等人是落魄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