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剛亮,蘇家東閣。
蘇雨樵神色有些憔悴,雙手托腮,眼睛盯著面前的棋盤喃喃的道:“還是難以明白啊,什么是雙先先手?什么是后手先?唐先覺這些計算,為何這般復雜?”
“小姐,您有友人來訪……”
蘇雨樵眉頭一皺,道:“沒見我在修習棋道么?不見…”
“格格,先知,幾年不見,你可好大的架子了!莫非幾年時間,你就忘記老友了么?”
蘇雨樵手一抖,一顆棋子掉落在地上。
她立刻起身,客廳中便多了一名黑袍女子,但見此女容貌嬌艷,笑靨如花,雖是一襲黑袍,卻難掩其絕代風華。
“子茹?您…”
“馨兒,快去備茶!”
丫鬟馨兒連忙告退,蘇雨樵連忙拜倒,道:“武陵蘇雨樵拜見季孫小姐!”
“別,先知,你我是同期同窗,何故這般多禮?”黑袍女子款款的道,她伸手扶起蘇雨樵,神色中盡是親昵之意。
蘇雨樵忙道:“季孫小姐,您是連甲大才,此時修為已經進入洞玄之境,在您面前我卻不敢以同窗自居!”
“格格,先知。幾年不見,你倒是變了,當日楚都那個傲氣》c長》c風》c文》橫生,敢當街打臉東郭子義的先知不見了,怎變得這般謹小慎微了呢?”黑袍女子笑道。
此女便是剛剛接任優學寺的季孫香,關于其新的身份,還極少有人知道。
更沒有人知道。在這個時候,她竟然就悄無聲息的進了武陵城之中。
客廳之中。分賓主落座,丫鬟奉上香茗。季孫香饒有興致的盯著棋盤,道:“先知,我聽聞你拜羋大學士為師,看來果然不差,你棄了琴道么?”
蘇雨樵道:“羋大學士那邊先知卻是請辭了,此事說來話長,非一言能道盡。琴系雖然好,可是苦無名師,只怕先知未來也不定有高的成就。棄琴學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你呀,你呀,就是鉆牛角尖。你分明擅長琴道,當日在楚都卻要拜羋大學士為師。分明是不愿和東郭家沾上半點干系,殊不知,東郭家卻不一定就是圣人學派。
大楚之國,也非東郭一家之天下,你又何苦?”季孫香道。
蘇雨樵微微笑笑,道:“先知出自武陵。可比不得季孫小姐家學淵源,有時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好了,好了,別說了!說這些便是無趣!”
“此次我來武陵。一來是看望一下同窗好友,另外也想瞻仰一下武陵士子之鄉的風采,有心想小住幾日。不知先知這邊是否方便…”
“那先知真是求之不得!我立刻讓人給您安排…”
季孫香擺擺手。道:“才不呢!我和先知乃同窗,卻只想每日能促膝長談方才有趣。你給我安排客居之所,我有何必叨擾你?”
蘇雨樵暗暗皺了皺眉頭。神色有些古怪。
季孫香乃連甲天才,大楚一等一的人物,突然駕臨武陵真是為了和自己促膝長談?
這話說出去,恐怕任誰都不會相信。
最近武陵城風云際會,大楚各方勢力6續云集武陵城。
前些日又傳言優學寺將明年的府試大闈,重新啟動亞試制度,而亞試地點就定在了武陵城。
可以想象,今年新春前后,武陵城將會是怎樣的繁華之景象。
全大楚的中學士子都云集武陵城,這已經是百年未有過的盛況了,武陵這個才子之鄉,是真要重新崛起了么?
盡管心中疑惑重重,蘇雨樵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子茹既有這想法,那我便不讓下人去安排了,只是我這東閣,可比不上你那閨房!”
季孫香哈哈一笑,道:“我輩讀書人,不講這等奢華,你這里有琴,卻是我最喜呢!”
蘇雨樵連忙取出焦尾琴,季孫香端坐在琴前,一雙如嫩蔥一般嬌嫩的玉手,輕撫琴弦,悠揚的琴聲便在她的指尖流淌而出。
蘇雨樵聽得很仔細,但聞琴聲頓挫,她的思緒也跟著紛飛。
時光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楚都大闈府試,季孫香驚艷出世。
季孫家的小烈馬,拒絕了舉孝廉之榮耀,甘愿和整個大楚士子同臺競技,共作文章。
其以一篇八股長文,名動大楚,圣人殿上,圣人傳九段法,圣人殿外,射斗牛之光。
大楚子民,見此盛景,無不當街便拜,其一時風頭,現在想來依舊讓人神往和激動。
大闈之后,她當秋便入京都參加殿試,得二甲頭名中院學,成為罕見的連甲高中的絕世天才。
一年之內,中了高學,又中院學,修為直接提升兩級,成為洞玄境的強者,可想而知季孫香的厲害。
當日蘇雨樵,第一次見季孫香,便是因琴相視,季孫香當時所彈奏的也是這一曲。
那時候的蘇雨樵也自視甚高,大楚士子,鮮有人能入其法眼。
可惜,雖然中了高學,在楚都卻處處碰壁,在東郭家的威壓之下,蘇雨樵求師無門,最后只能回到武陵城。
武陵城最早兩年,蘇雨樵依舊不改好強的本色,自詡才學當世少有人能比。
縱觀同期的士子,他所服者也就季孫香一人而已,東郭南之流云云,從來就沒在她的眼中。
一直到第三年,唐雨的出現,她終于遭遇了這一生最大的克星。
這一年對她來說是噩夢,從三月詩會開始,到指南中學和唐雨的各種交鋒,到拜入羋越門下所遭遇的種種挫折,最后滑稽之極的竟然成了唐雨的弟子,這些經歷,每一件都讓她刻苦銘心。
悄然之間,她的菱角漸漸的被磨平。
當她環顧四周,才驚覺自己一直都是武陵學派的士子。
武陵學派勢弱,遠遠比不得那些權閥之門,倘若依舊像以前那般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恐怕此生成就終究有限。
此時,再聽季孫香奏同樣之曲,回顧過往,真覺得以前種種如同隔世一般…
一曲終了,季孫香扭頭道:“先知,可還視得此曲?”
蘇雨樵正要回話,門外馨兒悄然進來,道:“小姐,您該去唐師處了,今日還有詩會請柬需要送于唐師呢!”
“啊…”
蘇雨樵立刻站起身來,沖季孫香道:“子茹,先知實在失禮,今日差點忘記還有功課未完成,我…我得去跟師尊學棋了…”
“嗯?”
季孫香微微皺眉,道:“你辭去羋越為師,新拜的師尊定然非凡,不知是何人,我卻也有心結識,不知先知能否成全…”
“啊?”
蘇雨樵臉色大變,神色尷尬之極。
怔怔半晌,道:“子茹,這…這恐怕不妥,先知是去學棋,師尊恐怕不允許外人前去…”
“是么?那就算了吧!我便在此讀書彈琴,等先知學棋歸來我們再敘!”季孫香有些遺憾的道。
蘇雨樵一臉慚愧,道:“子茹,蘇家藏書不多,但其中也有少許典籍應能入您的法眼,稍后我讓人送過來,只愿子茹不會太寂寞!”
“好!你自顧去學棋,無需管我!”
蘇雨樵從東閣出來,當即召集下人,嚴令他們要好生對待東閣的貴客。
又立刻去書閣取書,一部分讓馨兒送東閣給季孫香,留一部帶著作為束侑。
忙完一切,時辰卻是快午時了,他哪里還敢停留,當即乘坐魔轎,直奔武陵中學。
本來他學棋的時間是下午,可是今日因為要給唐雨送詩會請柬,同時昨日和周若水有約,今日要先手談一局,兩人自顧學著復盤,探討得失,所以巳時末刻就應該趕到。
季孫香的突然到訪,讓她有些亂方寸,忘記了時間,估摸是要遲到了。
一路趕到指南中學七號院,果然周若水已經恭候多時了,她連忙致歉,周若水湊過來道:“蘇小姐,噓…公子和人正在手談呢!是6師門下的王傲先學,棋局進展真是精彩之極,你遲遲未到,真是錯過了大好精彩。”
蘇雨樵心中松了一口氣,連忙進入小客廳之中。
果然,唐雨和王傲正相對而坐,兩人頭深深的埋在棋盤之上,分明已經殺到接近終局。
她立刻湊過去,但見棋盤之上黑白子交錯,局面之復雜,瞅一眼就讓人覺得眼花繚亂。
她連忙凝神,仔細看棋,心中卻有些后悔,心想今日著實不該遲到,錯過了這等好局。
“先覺,先覺…”
王傲盯著唐雨,一連叫了兩聲,唐雨才恍然驚醒,道:“啊…子見您是叫我么?此局…嘿嘿,我恐怕要輸了!子見真是擁有屠龍之技,我輸得心服口服!”
唐雨站起身來,坦然認輸,沒有絲毫的沮喪之意。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偶有閑暇王傲就會過來找唐雨手談。
唐雨一般也不拒絕,因而隔三差五,兩人便會來一局。
只是,唐雨總是輸多勝少,卻不見當日在舞衣巷的棋風了,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很弱,唐雨也是針對性的對自己展開訓練。
一反平常注重均衡的現代圍棋,上了就和對手殺在一起,磨礪自己的力量,卻并不在乎輸贏,縱然輸棋對此也是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