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盧勝面帶豬肝之色,沉默不語,秦少游當然不肯放任這樣下去,大老遠跑來問你,你裝深沉,這是什么道理。
于是免不了再三追問。
這追問之下,秦少游終于知道助教是什么官了。
助教還真是官,不但是官,而且遠遠超出了秦少游的預期,大周的教育體制,其實很簡單,至少在洛陽,國子監總攬教吾,在國子監之下,則是下設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六大學堂,前頭三所學堂,是綜合學堂,也就是什么都學點,為朝廷培養綜合性的人才,至于后頭的律學、書學、算學,則屬于專科學堂。
且不論專科,單說國子、太學和四門學,這三所學堂,與后世的某清,某北相當,是朝廷的主要人才培養基地。
國子學的博士,是正五品,助教,則是從六品;招攬地學生,當然是天下最頂級的權貴子弟;太學呢,博士為正五品,助教為從七品;五品以上的官員子弟,都可入學;四門學再次一等,博士只有正七品,而助教則為從八品上。
所謂從八品上,就是已經摸著了七品芝麻綠豆官的門檻了,在芝麻綠豆都不如,值得慶幸的是,從八品上這個官銜之下,還有從八品下,還有九品,還有流外官,所以這個官職,其實還是能唬的住人的。
其實最重要的,反而不是官職的大小,這官職大小就和職稱一樣,雖然和自己的工資、福利息息相關,可是官的本質,其實就是權責。
很不幸,助教沒有權,其實他就是負責教書的,只不過教書的對象,是功勛、官員子弟而已。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官很被人看重,為何?因為按照大周的禮制規定,教化乃是重中之重,而教化是靠誰來推廣?當然是老師,師者為父也,也就是說,做了你老師,我就是你爹了,如果你很幸運,做了許多人的爹,那么值得鼓勵的是,你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可是假若這些孩子都是官宦和功勛子弟呢?這些孩子都有祖上的余蔭,將來在學堂里讀了書就可以直接做官呢?那么恭喜你,你的兒子們將來都是非富即貴,混的最次最次的,也能拼個武庫署監事、上中縣尉、諸津丞之類的職銜,混吃等死,揩揩朝廷的小油,搜刮一點民脂民膏的資格還是有的。
那么…這算不算厲害?
更厲害的是,這些人還有親爹,比如四門學,雖然大多數的官職其實并不高,最高也就五品罷了,都是諫議大夫、御史中丞、國子博士、給事中、中書舍人之類不上不下的老家伙,可是按照尊師重道的傳統,他們見了你,態度也得客客氣氣,逢年過節,還得領著孩子送上束修,領著孩子讓他給你磕頭行禮。
你要在京師幫忙辦個事,那還不簡單,一句話招呼出去,立馬有人搶著把事情辦的妥妥當當,連人情都不必欠,為何?應該的啊,尊師重道啊,老兄!
所以說,這個助教,沒有油水,可是很厲害,一般能混進教師隊伍的,將來的仕途都會很風順。這又為何?因為沒有樹敵,你一個做老師的,每天仁義道德,不觸及人家利益,清流中的清流,道德的楷模,大家都愿意提拔你,這樣才顯得自己也和你一樣,都是道德模范嘛。但凡是人,都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既是朱,我跟你湊近一些,提拔了你,不也說明我也是朱么?
所謂國子、太學、四門三所學堂的博士、助教名額,幾乎都是無數人搶個頭破血流的對象,便是門下、尚書、中書里頭的那些大人物,也都對這些名額,虎視眈眈。
盧勝恨不得捶胸跌足的是,想不到秦少游居然成了四門學的助教,雖然這四門學,及不上國子和太學,可是單憑這樣的資歷,可是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清貴無比的身份,也是萬眾矚目的焦點,這就意味著,原先一個很不起眼的舉薦,本來大家至多也就‘噢,知道了,盧勝舉薦了個廚子’,然后呢,就該干嘛干嘛去了。現在則是‘什么,盧勝舉薦了個廚子做四門學的助教!”
樹大招風、招人恨哪!
“原來如此。”秦少游收起了遺憾,然后樂了,顯然他是不怕招風的,天塌下來有舉薦自己的鴻臚寺卿頂著呢,原來走助教也可以如此囂張狂拽,很好,很對自己的胃口。
盧勝深吸一口氣,他現在還沒回過勁來,這消息傳出去的影響,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了,想夾起尾巴,怕也不成,所以他必須得安囑幾句才好,于是眼珠子一轉,道:“和之啊…”
“啊…前輩,還有什么吩咐?”
前輩二字,又一次刺瞎了盧勝的眼睛,他狠狠的用手摳著案牘,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又一次的平復了心情,擠出笑容:“如今你既是助教,為人師表,老夫有幾句良言相勸,不知你肯聽么?”
“前輩金玉之言,下官洗耳恭聽。”
“和之啊,你看,這為師者,首要是什么?”
“授業解惑啊。”
盧勝搖頭,憋紅著臉:“不對,是要制怒。”
“制怒?”
盧勝已經感覺秦少游是榆木腦袋了:“就是不要惹是生非,要恭順平和。”
“噢,這個請前輩放心,下官最擅長就是這個。”
盧勝要吐血,你最擅長的就是這個,還他娘的把鳴冤鼓當自己家的玩具,敲著玩么?
“做人要懂分寸,進退有據,不該做的事不能做?”
“什么是不該做的事?”
“呃…”盧勝一時愣住。
“敢問前輩,有人向下官借錢,下官不借,是不是不該做的事?”
“不算。”
“那…偶爾…下官說的是偶爾,去喝花酒呢?”
“這…”盧勝老臉一紅,顯然他也是深諳此道的高手,一時語塞,羞于回答。
老半天,他才道:“老夫最討厭不三不四之人,尤其是那些,去了堂子里,叫十個八個歌姬作陪的。”
秦少游心里掐指一算,十個八個吃不消,五六個夠了,等等,十個八個,哪個禽獸這樣天賦異稟?
……………
從鴻臚寺出來,秦少游心情格外的好,做官了,還是助教,清貴不可言,道德楷模,勞動模范,好厲害的樣子。
他興匆匆的回到了酒樓,心里琢磨著什么時候走馬上任,可是走馬上任,自己的酒樓該怎么辦?交給秦壽打理,若是如此,看來這些時日,得多教他一些做菜的技巧才好,還有一些先進的管理經驗。
畢竟,自己是清流官,想要貪贓枉法,怕也沒什么機會,好遺憾啊,以后還得靠酒樓來接濟了。
酒樓里的食客比平時多了一些,口碑是慢慢積攢的,如今也有了一些熟客。
鄧健在內外忙活,端菜遞茶,不亦樂乎,他見秦少游回來,滿是憤恨,禁不住一堆牢騷:“好歹我也是好漢,這般拿我當驢子使喚,是什么道理,我不干了,還怕你不成。”
秦少游輕描淡寫的看他,然后憋住了一句話直接將他秒殺:“很好,賴本官的帳不還,我這就去給洛陽縣打個招呼。”
“本官?”
“對,就是本官!鴻臚寺卿盧老大人慧眼識珠,舉薦本官,陛下圣明,已自門下下旨進封為官,鄧健啊,你的態度很惡劣啊。”
鄧健脖子一縮,笑了:“哈…今日天色真不錯,東家,你大老遠回來,真是辛苦了,我給你倒點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