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勝一臉委屈,這時候無言以對了。
他可不是傻的,此前陛下提拔了來俊臣那些市井無賴,已經招致了無數的反對,現在自己舉薦一個廚子,就得要做好被人噴死的準備,現在陛下還來問該授予什么官職,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么?
盧勝深諳天竺人的非暴力不合作手段,索性就呆若木雞的裝傻。
武則天抿嘴一笑,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那么就封個殿院侍御使可好?”
盧勝愣了一下,隨即魂飛魄散。
這御使臺別看只是監察機構,可是在大周朝,卻是極為重要,御史臺分設臺院、殿院、察院,各司其職,殿院的侍御使其實官職并不高,不過從七品而已,說實在,這個官職按理來說,在盧勝眼里卻是狗都不如。而實際情況卻不一樣,侍御使負責監督百官,風聞奏事,等到武則天登基,甚至成為了打擊異己的工具,就比如現在風頭正盛的來俊臣,現在任職的就是臺院從六品侍御使,比殿院的時御使級別高一點,可是權柄滔天,甚至有些宗室都要爭相巴結他,不敢拂逆。
現在陛下問自己,秦少游可以不可以做殿院侍御使,假若他點了這個頭,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來俊臣,到了那時,即便他是鴻臚寺寺卿,位高權重,可是天下人每人一口吐沫,也足以將他淹死了。
盧勝正色道:“陛下,不可,秦少游年紀輕輕,不足以擔當監察重責,況且他只是一介布衣,這樣的安排實在操之過急,臣以為不可。”
武則天露出遺憾之色:“不能做侍御使么?這可就為難了。”她輕輕嘆口氣道:“那么,朕就再思量思量,總之,你雖有小過,卻也有為國家薦才之功,算是功過相抵…”
武則天笑吟吟地站起來,她刻意地提及了功勞,而這功勞其實就是燙手山芋,他可不敢要。
只是眼下,他竟無法反駁,唯一所能期待的,就是秦少游比較靠譜一些,因為按照唐制,若是當真市井有賢才,盧勝這樣的高官是有資格舉薦的,不過為了以防任用私人,所以就有了連坐制度,秦少游若是不靠譜,盧勝的好日子也不長久,秦少游若是犯罪,他的銀魚袋子怕是不保了,若是這個家伙喪心病狂,那更加糟糕,一家老小都要搭進去,吃一輩子牢飯。
武則天已是長身而起,她微微一笑,對秦少游道:“朕本該在宮中召見你的,不曾想,最后卻在這里與卿長談,你好自為之。”
秦少游忙道:“草民遵旨。”
武則天動了身,起駕回宮。
浩浩蕩蕩的宮人和侍衛連綿數里,擁簇著天子朝則天門去了。
盧勝和秦少游在懷遠驛外送駕,等到天子的鑾駕消失在了眼簾。
兩個人同時吐出了一口濁氣。
真不容易啊。
然后盧勝側目看秦少游,他心里有些擔心,自己‘舉薦’了秦少游,這個人到底靠譜不靠譜呢,若是不靠譜,可是要人命的啊,于是他心里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該試探一下,摸摸底。
“秦少游?少游是名,還是字?”
秦少游道:“還未有字。”
盧勝心里鄙視他,果然是個草民,卻還是帶著淡笑道:“你做的菜肴很好,可曾娶妻么?”
秦少游撓撓頭道:“不曾。”
盧勝皺眉,沒娶妻的人不靠譜啊,光棍一條,哪天犯了渾,害人不淺。
盧勝已把他當作不穩定的因素,重點的維WEN目標,卻還是繼續勉強擠出笑容:“看來還沒有到婚配的年紀,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作為,很好,很好,老夫是最喜愛你這樣的少年郎,少年人不知愁滋味,哈哈…老夫像你這樣大的時候,也是年少輕狂,看到了你,老夫便想到了從前的自己。”
盧勝一番爽朗大笑,其實埋了暗釘子。
秦少游搖頭,老實本份地道:“大人有所不知,草民出身卑微,偶爾有些不知禮數是有的,可是輕狂二字卻是冤枉了草民。”
盧勝眼睛一亮,道:“是么?”他心里說,若是能老實本分就好,也算我盧家祖上積了大德了。
見盧勝不信,秦少游忙道:“大人這就不知了,草民喪父之后,有人叫周文,隔三差五欺負草民,草民忍耐再三,還不是任他們欺凌…”
盧勝心花怒放,原來這個家伙,還是曉得天高地厚的,看來不會添什么麻煩,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忍不住捋須,搖頭晃腦的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無妨,無妨。噢,那人還欺凌你么?你放心,老夫為你做主。”
秦少游搖頭道:“這倒不用了。”
盧勝又是長吐口氣,這個家伙被虐還虐上癮了,為他出頭他竟也不肯,天可憐見,看來這家伙將來惹不出什么麻煩。
可是秦少游接下來的話,卻讓盧勝目瞪口呆。
“因為后來草民狠狠地告了他三狀,不但請親民父母官狠狠打了他的板子,連他兒子也打斷了腿。”
“告了三狀…”好像,有點耳熟啊,為什么是三狀呢。
是啦,盧勝猛地想起來了,前些日子,洛陽有件驚天動地的事,說是一個少年連續三次擊鼓鳴冤,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震驚朝野,這事遠近皆知,便是盧勝都不能免俗。
當時偶爾也有一些官面上的聚會,大家說起那位洛陽令,都不禁嘲弄,說是這位縣令實在有夠窩囊的,居然讓一個刁民給耍了。
于是許多人很自覺的將那位狀告的少年歸納進了刁民的名單里,總而言之,此等刁民,必定是惹事生非的,若是遇到,少不得要狠狠懲治。
他…就是那個刁民…
盧勝渾身打了個激靈,老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眶里竟是微微有了點兒濕潤,于是他把自己的下巴仰高一些,以免失態。眼睛朝天四十五度角,直視著太陽,陽光射入他的眸里,讓他眼中的濕潤聚作了一汪實體的淚液,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下來。
終于,他平復了心情,然后很意味深長的看了秦少游一眼,很親昵的拿手搭在他的背上,道:“秦少游,你該取字了,老夫既是你的尊長,為之代勞,你不會見怪吧?”
秦少游感激涕零的道:“懇請尊長賜字。”
盧勝強忍悲痛,捋須搖頭晃腦,笑吟吟地道:“萬事以和為貴,不如叫和之,秦和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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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的紫微宮籠罩在霞光之中,殿宇的所有門窗全部打開,霞光灑落入殿,武則天倚著窗臺,凝視著殿外的牡丹花圃,爭芳奪艷的牡丹怒放,每當牡丹盛開的時候,牡丹的花香便彌漫了整個洛陽城,這是一種醉人的香,武則天總在這時候倚在這里沉吟,想著許多過往的事。
可是今日,她的鳳目撲簌,并沒有追思過往,她的身后,幾個宦官和宮人長跪于地,靜候著武則天的吩咐。
良久,武則天朱唇微張,一字一句的道:“傳諭至門下,朕聞市井有少年郎秦少游,滿腹經綸,忠孝無雙,又得鴻臚寺卿盧勝舉薦,敕其為四門學助教,以滋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