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來得再猛烈些吧!
崇政殿中靜悄悄的,宰執重臣大多已經離開,只剩下一個賈似道。⊙現在是賈似道獨對天子,講的自然不方便公開討論的話題。
看到其他宰執都已經離開,賈似道才輕輕開口:“陛下,若以公主下嫁真金,陳德興怎么辦?”
理宗皇帝嗯了一聲,搖搖頭:“只是不虧功臣便罷了。”
不虧?賈似道心道,和議一成就該是藏良弓,烹狐兔的時候了,到時候不虧功臣虧誰?
奸臣頓了一下,繼續問下去:“令陳淮清、陳德興父子鎮守襄陽如何?”
陳德興不尚公主便不是駙馬,自然不必被圈養。讓陳家父子出鎮襄陽,盤踞一方,倒也是個補償的辦法。
理宗搖頭:“襄陽乃上游要沖,素有重兵鎮撫,若鎮將貪功冒進,只怕會再啟南北戰端。”
真金南來意味著南北和局已成,而要維護這來之不易的和平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擁有重兵的邊將擅自開釁,很有可能讓和局付之流水。當然,還有些話理宗皇帝沒有明言,便是蒙哥汗死于陳德興之手!陳德興是北朝的死仇,如果用他去鎮守襄陽,只怕會刺激北朝的主戰一派。
賈似道的語調仍然平平淡淡,卻一句問得比一句緊:“陳德興既擁重兵,又傾心于公主。萬一一時沖動…當如何應付?”
這話問得可夠直白的,就差明言陳德興要造反了――因為娶不到公主而造反!大概也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不過這種可能在賈似道看來卻是不小的。
因為和局一成。那些擁兵自重的武將就要倒霉了!而陳德興的20000霹靂水軍,更是早就被殿前司“預訂”。一個被剝奪了兵權。又飛揚跋扈的武臣在本朝還會有什么好日子過?
理宗皇帝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陰郁得似乎要滴下水來。他深深吸口氣,瞇著眼睛思索半晌:“為了公主一時沖動…他要真這么不知輕重,當朕的沿江水軍和殿前三衙軍是烏合之眾嗎?”
難道不是嗎?賈似道可沒有理宗皇帝那么有信心。沿江水軍就不說了…大戰起時還好些,如今停了戰,整個已經成了沿江水商。像樣一點的船都被將主們用去販運貨物了。大概也只有霹靂水軍的沙洲大營碼頭上還泊滿戰船!
至于殿前司、侍衛馬兵司、侍衛步軍司的“精兵”,誰不知道他們是烏合之眾?這些軍隊都已經在臨安、建康、慶元這幾個大城市駐扎了一百多年。而且軍中多是世將、世兵,凡是帶過兵的文官都知道,在戰爭環境之中。世將、世兵會越打越厲害!一軍之中多是父子兄弟,自然容易團結,又有經年累月磨練出的武藝和戰陣之術。北方的蒙古和漢軍世侯就是這樣的軍隊!
可是要把這些世將、世兵放到燈紅酒綠的大都市里面,又沒有仗要他們打,那朽壞起來也是飛速的。如今的臨安殿前司禁軍中有做車船買賣的,有做茶酒生意的,有打鐵打銅的,有包賭包娼的,有幫人蓋房子的。甚至有人在運河上幫人拉纖的…就是沒有好好練兵的!
這樣的軍隊不是烏合之眾又是什么?
這些道理,賈似道都是知道的,但是卻不能和理宗皇帝明說,沉吟半晌之后。只是搖搖頭道:“陛下,凡是總要多做計算。萬一陳德興不自量力,說不定又是一場李全之亂!雖不至禍亂江南。但是淮東一路怕是要遭殃了…”
理宗皇帝默然半晌不語,慢慢站了起來。下了御座,就在空曠的崇政殿中緩緩踱步。外面夕陽斜下,幾縷金黃色的光芒透過敞開的門窗射進來,照著理宗皇帝身上顯出了神圣的色彩――只是這夕陽不長久,已然近黃昏。
良久良久,理宗皇帝才輕輕道:“可以在宗室中挑選年輕貌美的女子充當朕的養女。”
賈似道一怔,忙追問一句:“陛下是要以養女下嫁真金王子?”
理宗皇帝只是搖頭:“朕曾經當著陳淮清之面允諾,以升國公主賜婚,朕是天子,當言而有信。賈卿,你把朕的話帶給陳淮清吧。另外,再給陳淮清轉一官,入樞密院為副承旨,兼知武學,直龍圖閣。陳德興先轉十官為右武大夫,領遙郡刺史,加環衛官,封開國縣侯,賞錢5000萬(就是5萬貫,還是會子),賜第葛嶺。陳德芳轉文資再轉一官,任武學博士…再從天臺賈氏之中選一女子婚配之,就說是賈卿你的女兒。”
賈似道聽到這里,臉色卻有些難看。倒不是瞧不上陳德芳――實際上他原本就打算把侄女嫁給陳德芳――而是因為這話從理宗皇帝口中說出就算是額外的恩典!若是官家真要把親生女兒嫁給陳德興,還用得著額外給什么恩典嗎?
理宗點點頭,朝賈似道示意一下,就自顧自的離開崇政殿往后宮去了。幾名伺候的宦官連忙跟上,轉眼就奉著皇帝遠去。
崇政殿當中,只留下賈似道一人枯站。半晌之后,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終于吐出口來。這官家怎么就一個女兒呢?要多生幾個不啥事兒都沒有了。
現在只能去找陳淮清幫忙了,這當老子的總歸能說服兒子吧?若是不成的話,恐怕就只能打鴻門宴的主意了。
“君直兄…官家只有一女,有甚辦法呢?又不能用個假女去應付真金王子。人家好歹是蒙古大汗的嫡長子,忽必烈誠意如此,我們總不能把人家當傻子蒙騙吧?不過你也別著急,陳慶之的駙馬還是有的,官家是不會虧待有功之臣的…”
西湖,葛嶺。賈似道賜第的后樂園中,這位“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奸臣正在擺酒宴請陳淮清。一張四方席面上擺著剛剛做好的魚膾和幾樣時令果子,還有兩杯燒酒。也沒有伺候的人兒,就是老哥倆在對飲。
陳淮清聞言只是苦笑:“看來吾兒終是福薄,和公主殿下有緣無分…只是吾那犬子和公主確實兩情相悅。若是讓他知道官家要把公主許給真金,只怕真的會鬧出什么事情來!”
賈似道揚了下眉毛,心里好一陣叫苦。把升國公主許配給陳德興其實是他自己弄出來的事情。本來是想用來壞丁大全的好事,后來又想用個公主換回20000精兵,誰知道現在居然冒出個真金王子來“搶親”,真是叫人為難。
陳淮清伸出兩根手指:“那可是20000精銳,都是吾兒一手使出來的嫡系…”他看著賈似道,“師憲兄該不會認為可以強收了吾兒的兵權吧?”
賈似道一怔,接著又笑了起來:“君直兄哪里話來,吾賈似道是恁般沒品的人嗎?而且如今入朝的不過王永固一人,四川、京湖擁兵掌民的武臣比比皆是!”
陳淮清冷笑一聲,輕輕搖動手中一把倭扇:“如今藩鎮勢力已成,想要削藩可不容易,吾那兒郎還算好說話的,有個富貴溫柔鄉就足夠了,他到底掌權不久,還沒有到眷戀的地步。可是四川、京湖還有恁般多的武人,他們可是擁兵掌民多年,就真舍得到臨安當個富家翁?而且,官家又有多少良田美宅可賜?如今可不是國朝鼎立之初了,這江南五路,還有尺寸官田嗎?”
江南五路的官田當然所剩無幾了,高宗南渡之后為了拉攏江南豪族和擁兵自重的武臣,曾經大手筆的賜田賜宅。現在手中幾乎沒有可賜的田土!至于四川、京湖、兩淮的土地,數量倒是足夠,可是那些手握重兵,割據一方的武臣想要多少,直接從自己的地盤上拿就是了,用得著朝廷賜與?所以南宋朝廷想要學趙匡杯酒赦兵權是不可能的,不僅不可能再大把大把的賜與財物,連前線諸軍的犒賞軍餉都只能用會子湊數。而會子有貶值的飛快!
可以這么說,南宋朝廷現在要削藩,卻沒有什么可以和將主藩閥們交換的東西。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武力了。可是朝廷手中真有靠得住的武力?
賈似道的眉頭越皺越緊,陳淮清臉上卻浮出了淡淡的笑意:“師憲兄,其實升國公主什么樣子,吾兒德興見過,北虜的王子卻是不知道的。吾兒對公主一往情深,喜歡的是公主這個人而不是她的身份。而真金王子所求的是公主的身份…這人和身份是可以分開的。吾兒也不要什么駙馬的地位,只求和公主白頭偕老,這點要求總不為過吧?”
賈似道也是聰明人,陳淮清話說到這份上,他如何還不明白?陳家的20000兵可以交出來,但是一定要有個公主保家。哪怕沒有名分,但是趙琳兒這個人一定要入陳家。這樣陳家一門才能安心過日子啊!
他皺眉凝思一下,又灑然一笑,點頭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官家那邊吾去游說。”他頓了下,又放沉了聲音,“公主許嫁一事,尚在崇政殿中議論,望君直兄保守秘密,勿讓令公子知曉。待其抵達臨安,再好言勸說,想來沒有不成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