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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春意在江南漸漸濃郁起來的時候,原來因為北地傳來的壞消息——雖然忽必烈在打腫臉裝勝利,但是江南的士大夫們還是習慣看圖說話,地圖上誰的地盤變大了,一定是勝利者,反之肯定打了敗仗——而變得沉悶煩躁的氣氛,也突然變得有點輕松歡樂了。√∟,
西湖之上,又是處處鶯歌燕舞,冬天時愁眉苦臉,一副憂國憂民樣子的文官,此刻又成了風流才子,和臨安青樓瓦肆里的佳人們乘坐畫舫同游西湖了。
臨安的茶館酒樓,這時也生意興隆起來,每天都顧客盈門,而且客人們的出手仿佛也大方了幾分。跑堂的小廝一日下來,都能有幾十個銅錢的小費。剛剛從隨州開來的六千楚勇,這些日子也是精神抖擻的在御街和各個城門口巡邏。看看他們身上披著的厚重堅實的步人甲,手中泛著寒芒的長槍,還有那種帶著殺氣的沉穩步伐,就比昔日護佑臨安城的三衙兵強了不知多少!
看來這書生掌兵還是有道理的,光是李庭芝練出來的楚勇,恐怕就比大宋任何一個武夫教養出來的兵士要強了許多。據說這些隨州募來的楚勇不僅個個武藝精熟,而且每日還有隨州籍的士子給他們將圣人的道理——可是真正的大道理,還是由真正的士子在講。現在大宋的團練講究的是書生帶兵,大部分的軍官都是士子,士兵又是他們的佃戶或同宗,是被當成弟子教養的。這樣用圣人道理教養出來的軍隊,怎么都不會弱于那支入了魔道的北明叛軍吧?
若大宋有二三十萬這樣的精兵。北伐中原不談,保住江南一方太平應該是不難的。
不過在這個春天。最讓臨安城內的文官們感到舒心的,還不是這支剛剛嶄露頭角的團練軍。而是正在回升的米價!這一輪米價下跌是始于四年多前的臨安之變。陳德興沖冠一怒為紅顏。打掉了大宋國的表面統一,造成了十五鎮節度使的割據局面。但是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
首先,在臨安之變中表現拙劣的八萬三衙兵被全部遣散!每年可以節省下相當于幾百萬貫銅錢的軍費開支。
其次,四川、京湖、兩淮的方鎮兵費不再需要朝廷全部承擔。因為這些方鎮已經不再是大宋天子的“御前大兵”,而是割據一方的軍閥。他們的開支自然要靠各自的兵頭自己想辦法了。
以上這兩點變化,每年替南宋朝廷省下來的軍費,就有數千萬貫之巨!而且自臨安之變后,大宋和蒙古的三十年戰爭也正式結束。四年以來,國家就一直處于和平之中。戰爭費用和各種賑濟難民的開支,也都降到了最低。
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下,南宋的財政連著幾年出現了少有的平衡局面。而財政平衡也就意味著南宋朝廷不再需要發行大量的會子搜刮民財。不僅如此,中斷了幾十年的會子贖回也在兩年前恢復——就是用銅錢或新一屆會子贖回早期發行的會子,當然是要狠打個折扣的。會子這種紙幣有些奇怪,理論上是會定期打折贖回的。有點像是一種可流通負利率債券。不過自打蒙宋戰爭開打,贖回會子的事情就像是個傳說了。
幾十年來,會子只發行不贖回,實際價值自然一跌再跌。而朝廷又用會子“和買”民間財貨,等于變相加稅,此舉不但造成大量的自耕農破產,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通貨膨脹。這通貨膨脹最直接體現。就是作為生活必須品的糧食價格不斷攀升!
而隨著會子贖回的重新啟動和和買制度的基本取消(并不是完全取消,而是因為沒有龐大的軍隊需要供應,和買的東西便越來越少了)。南宋經濟面臨的通貨膨脹,自然也就迅速轉為了通貨緊縮。
而且由于戰爭的結束和四川、京湖、兩淮糧食生產的恢復。江南糧食市場的供應空前寬松。因此四年以來,糧價就不斷走低。而糧價的下跌對臨安、泉州等大城市的居民來說當然是好事兒。他們是糧食的消費者嘛!
對于占南宋人口多數的佃戶來說,糧價下跌雖然不是好事,但是損失也不很大。因為南宋流行的是實物地租,而且佃戶所得僅夠糊口,地主若再逼得太緊,他們棄佃出逃可就麻煩了——現在各個方鎮都在想盡辦法招誘農民去他們的地盤上開墾種地,佃戶要是跑了去,那真是皇帝老子也沒辦法可想的。
所以這糧價下跌的所有損失,就只能由地主階級來承擔了。這天下稍稍太平,老爺們的荷包卻是縮了水。不管下面的老百姓是什么想法,在大老爺們心目中,荷包縮水總是壞事情。不過今年開春以來,形勢似乎有了扭轉,米價止跌回穩!
先是秋天在鎮江交割的遲約價上漲到了一貫又八十文以上。這可就已經高于鎮江現米價格了,而南宋糧食市場上遲約價通常是低于現貨價的。于是,在遲約全價維持一貫又八十文以上一段時間后,現貨價格也開始節節攀升。鎮江的現米價格,很快就突破了一貫又一百文。
可是就在大家以為米價不會繼續上漲之時,秋季交割的遲約米價(含定約錢的全價)再次飆升,很快突破每石一貫又二百文的高價!
也就是說,一張百石糙米額度的秋季鎮江交割遲約的價值,已經從原來的近乎廢紙,一下子暴漲到了每張15貫銅錢。
而與此同時,臨安、明州、泉州等南宋大城市中,還出現了專門買賣“米糧遲約”的交易場所,都是一些大商人經常光顧的高檔茶樓、酒肆。
而“米糧遲約”和糧價上漲,也漸漸成了這些南宋大城的上流社會的熱門話題。
“聽說了嗎?北地三國現在都在鬧糧荒啊!他們那里整年都兵荒馬亂,壯丁都去打仗了,田里面只有老弱耕種。現在已經沒吃的了,只能到俺們大宋來買糧食。”
“聽說了,北邊的大元國已經派了使團南下,帶頭的就是原來泉州蒲半城!聽說蒲半城這些日子別的事情沒有,就忙著和各家糧商簽遲約…”
“怪不得米價最近漲得那么快,感情是北地三國在買啊!”
“漲得快?這才到哪兒啊?現在每石兩貫都沒到!幾年前蒙宋交兵那會兒,哪有低于兩貫一石的米?依我看呢,這米還得漲!既然北三國要買,還客氣個啥?就該狠狠的漲!”
“對,就是要狠狠的漲!聽說賈太師也是這個意思…臨安的小報上都說了,這個米不漲到三貫是不會罷休的。他們北人要吃米,就得花三貫銅一石的價錢買!要不買,那就活該餓死!”
“對!該讓他們買貴米,咱們被他們打了三十年,現在沒吃的求到咱們,還客氣個啥?看來這米價還得漲,這遲約…我得去買個十張八張的小來來,反正也不差這幾個錢。”
“沒錯,我要去投個十張單,不過150貫銅錢,要是這米價真到三貫,那可就1900貫啊!這可是以小博大的買賣…”
所謂的遲約,用后世的標準來說就是期權,特點就是以小博大。一張100石行約全價在每石880文的遲約,在糧價低于800文(一貫),而且明顯供過于求的時候,其價值是很低的。
但是當糧價升到三貫的時候,就等于每石米賺了1520文,按照800文一貫計算就是1.9貫,那100石就190貫!如果米價升到五貫,那這份遲約的價值就高達390貫…
只要稍微懂一點生意經,手里又不差錢的商人、士紳,很容易就能算清楚這種遲約在糧價上漲過程中可能產生的豐厚利潤。
啪地一聲兒,棋子輕輕的落在了棋盤上面兒。一副棋局,已經到了勝負分明的時候。黑子大獲全勝,白子則兵敗如山。
執黑的蒲壽庚春風滿面,而執白的蒲壽晟卻眉頭緊皺,仿佛有什么心事縈繞心頭。
“大哥,還在擔心咱們贏不了么?”蒲壽庚一邊將棋盤上的白子、黑子收回,一邊笑呵呵的發問。
蒲壽晟苦苦一笑:“漲是漲起來了…可是最后接盤的冤大頭還沒有著落呢?咱們手里現在有多少張遲約?”
“十八萬二千張。”蒲壽庚道。
“才放出去一萬八千張…”
蒲壽庚微笑:“試水而已…這是放出去讓人跟的。”
坐莊嘛,當然不能把所有的籌碼都捏手里,一點財不漏給別人。這樣外界感覺不到財富效應,標的也沒有真實交易,抄再高也只是紙上富貴。等到行約期一到,那可就要賠進去了。
“這道理我懂!”蒲壽晟搖搖頭,“可這遲約是可以不斷發出來的。市面上早就有別人在收,還是大量的收,和咱們一樣是從大糧行那里直接收遲約的…我擔心這些盤子會突然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