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干戈將起,臨安太平依舊。~頂點小說,
隆冬時節,西湖之上,稍顯蕭瑟,浩淼水面,只有半塘殘荷,還在苦苦支撐。
此刻的臨安,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慶幸當中。蒙古大汗揮軍涪州,將要順江東下消息傳來時的舉城惶恐就在眼前。理宗皇帝甚至在崇政殿上提出要遷都慶元府(寧波)以避蒙古,還給主持樞密院的丁大全按了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當成前方戰敗的責任人,一腳踢出臨安。整個朝廷內外頓時亂成一團,有人附和遷都之議,有人忙著告老告病。當然還有不少“正直之臣”在喊打喊殺——不是要去殺蒙哥汗,而是要誅殺敗壞國事的奸臣…
可轉眼間,奸臣們還沒有誅殺,前線又是露布報捷,蒙古大汗被陳德興、呂文煥所部擊敗于川江南沱場一帶。不多日,又傳來了蒙古大汗陣亡于南沱場前線,蒙古大軍再敗于瀘州磨石嶺,蒙古宗王忽必烈、末哥遣使軍前議和的好消息。
臨安四下,都大松口氣。然后無數人又開始競相上書,或是替主持前方軍務的賈似道、蒲擇之歌功頌德,或是替立下不世之功的陳德興邀功請賞。民間輿論也是沸沸揚揚,街頭巷尾,全是在議論這些事。而臨安宮中,卻在保持著一種詭異的沉默。
此次勝利來得如此突然,幾乎一夜間就讓臨安的人們從深淵升上的云端,多少人都覺得是天佑皇宋。可誰也不能否認一點。這場戰爭中最大的功臣陳德興,以區區兩萬(其實只有9500人)舟師。擊破蒙哥汗十萬大軍,甚至擊殺大汗本人這一戰果。已經證明了大宋再一次擁有了一支不亞于岳家軍的強兵和一員不亞于岳飛的大將。
而這樣的強兵悍將,又該得到怎樣的對待呢?陳德興會不會步了岳飛、余玠或是孟珙的后塵呢?
另外。蒙哥汗已死,蒙宋已經議和,還有傳聞說蒙古內部也出了問題,要起內訌了!想來這天下總歸是要太平一陣了。這大宋還用得著那么許多飛揚跋扈的武人嗎?這削武人兵權的事情,是不是也該提上日程了?
“官家,微臣雖然是陳德興生父,但是霹靂水軍之事,臣從不過問,真是不知道吾那不孝子竟然如此貪鄙不堪。實在是有負圣恩…”
陳淮清穿著綠色的曲領大袖官服,下裾加橫襕,腰間束以革帶,頭上戴幞頭,躬身跟在理宗皇帝后面,在臨安皇宮中的甃池水邊亦步亦趨的走著。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看也不看官家周圍跟著伺候的宦官宮女一眼,好一副有德之臣的模樣。口中說的,都是替他兒子陳德興請罪的話兒——就在南沱場大捷的消息傳來之前。臨安的幾個御史言官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了霹靂水軍參與走私的事情。于是上了折子彈劾,好一陣喊打喊殺的。不過理宗皇帝卻沒有功夫理睬…那時候他正忙著遷都避禍,哪兒有心思管這事兒?
沒想到轉眼陳德興就成了大大的功臣,而功臣貪財好色。從來不是罪過!往往是貪污的越多,家里的姬妾越多,皇帝老子就越放心的…
所以。陳淮清今天嘴上跟理宗皇帝請罪,心里卻在夸兒子有手段——在大宋當功臣就是要貪鄙才行啊!
而理宗皇帝仍然是那副樣子。臉色青白的虛胖身子。背著手垂著腦袋,萎靡不堪。滿身滿心的都是疲憊。南宋這副重擔,說句真心話,根本就不是這位理宗皇帝能夠挑起來的。
甃池的水面,一片蕭瑟的冬日景象。浩淼水面,只有半塘殘荷,還在苦苦支撐。水面泛著青黑的顏色,北風一過,一圈圈水波緩緩蕩開。
理宗穿上了厚厚的裘皮袍子,脖子上還裹了狐貍皮的圍脖,兩只手還籠在袖子里面。這么多衣服加在他身上,還是不住打著寒顫。他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泛著的都是灰敗的色彩。兩只眼睛也沒有什么神采,只有仔細觀察,才能隱約發現一絲病態般的銳利。
他低低的咳嗽了一聲,擺擺手,跟著他的大宦官盧允升發出來呼哧的聲音,十幾個宮女宦官一起躬身又退了遠一些兒。理宗這才轉過頭來,看著身后這個在官場考場上面混了半輩子,除了養育出一個岳武穆一樣的兒子,啥正事兒都沒干過的陳淮清。
理宗目光一閃,多了一絲溫情:“陳卿家,你這兒子朕還是很喜歡的。私販些北貨沒有甚了不起的,又不是鐵器、焰硝、硫磺…前方帶兵的武臣誰不是如此?你家的家境我是知道的,自打陳虎山殉國后就一直苦哈哈的,你也沒有什么好差遣,陳德興當個都統制也不吃空額不扣軍餉,不撈一點怎么夠一大家子開銷?而且過不了多久還有一場大婚也辦呢,可有你們陳家花錢的時候。要是實在不夠,就和朕說一聲。朕富有天下,怎么都不會讓女兒、女婿受窮的。”
陳淮清眼圈微微一紅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陛下,微臣替犬子叩謝天恩,如此厚恩,微臣粉身碎骨也難報一二…”
理宗皇帝淡淡一笑,轉回了頭:“厚恩?…若是沒有德興在南沱場、磨石嶺建功,大宋江山能不能保住都難說了。你去告訴德興,言官的彈章他不必當回事兒…至于錢財的事兒也不用擔心,朕就這么一個女兒,還能讓她受窮?這次他又立了大功,也別加什么遙郡了,一級級升的多麻煩?等賜婚的旨意下來,就當個正任官,封個承宣使,再加個左金吾衛大將軍,爵位也該有了,先封個開國侯,食邑400,實封100戶(其實沒有幾個小錢錢)。另外,琳兒再加雙公主的銜兒,食邑、俸祿都是雙份的。
至于田宅也不用愁,嘉會門外的宅子已經已經在建了,城外西湖邊上還有賜第,還有浙西、福建的田土一萬頃。另外,德興既然喜歡做生意,朕再賜他幾十間臨安的鋪子就是…”
理宗皇帝嘮嘮叨叨說著預備給陳德興的好處。真沒有一點虧待功臣(其實是女婿、女兒)的意思。
光是一個正任承宣使是武官官階的第三個等級,上面就是節度使和太尉。這樣的官位尋常武官極難得到,不過駙馬屬于親貴,無論多高的官都不會有什么實權。因而得個高官就容易多了——如果陳德興不當駙馬,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在二十來歲年紀就當上正任官的。當然,非親貴的正任,通常情況下只要不奉祠(就是提舉宮觀之類的養老官)不入朝,就有知府、知州甚至一路安撫的差遣,實權是親貴官無法比擬的。
雖然得不到什么好差遣,但是公主的陪嫁還是成色十足的,公主府建筑豪華,飛樓閣道,比宮苑還要氣派。西湖邊上的大宅子同樣不亞于城內的公主府,再加上賞賜的處于浙西、福建的田土,總價值不亞于百萬貫。另外,公主下嫁之時還會帶去不計其數的奇珍異寶,價值亦不低于百萬。如此恩寵,也的確對得起陳德興的功勞了。
嘮嘮叨叨,說了一堆女兒婚嫁的事情,理宗皇帝目光輕輕一掃,見陳淮清臉上都是感恩的表情,才淡淡一笑,轉過話題道:“賈似道和王堅近日都上奏說應該模仿霹靂水軍訓練新軍,賈似道還提議在就在霹靂水軍的基礎上整理殿前諸軍。王堅則提議按照霹靂水軍隨營武校的樣子來辦臨安武學…陳卿家,你怎么看這些事兒的?”
聽到在霹靂水軍基礎上擴建新軍的事兒,陳淮清的眉頭就微微皺起了,他雖然是陳德興的爹,但是知子莫如父這個話,在他們這對父子之間卻不適用。至少陳德興從揚州再回臨安之后,陳淮清就覺得自己不大認識這個兒子了。
“回稟官家,微臣官卑才淺,整理殿前軍一事,該由朝廷重臣議商…”
“陳卿家不必如此,”理宗皇帝搖搖頭,“朕只有一女,很快就是你陳淮清的兒媳了…還有誰敢說你官小?至于你的才干,能教出陳德興這樣的麟兒,普天下又有幾人能及?朕的意思,若是真要辦好臨安武學,這學正還得你來當…你要替朕,替大宋多教些陳德興這樣的虎將出來,何愁天下不太平啊?”
這個…陳德興的本事真是自己教的嗎?陳淮清一肚子的狐疑,不過面子上還得附和:“微臣必殫精竭慮,不負圣恩。”
理宗皇帝滿意地點點頭,用帶著一點期待的聲音說道:“不急的,不著急的…等琳兒和德興的婚事辦好以后再折騰武學的事兒也不遲的。”
他也不等陳淮清回話,又自顧自往下說:“對了,現在川江水淺,霹靂水軍的大船一時無法東下。不如先讓德興回臨安來吧,琳兒有些日子沒有見到他了,整日都在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