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前輩開恩,蕭仙子對我南瞻修士有大恩,還請網開一面,莫要傷她性命…”
蕭雪被皇甫家的修士壓制,虛空之中,眾修圍觀,看著她瘋魔一般與皇甫家修士大戰,不過一片無聲的冷漠里,究竟還是有人看不過眼了,便是那適才第一個說無資格決定蕭雪生死的李姓修士,他也猶豫半晌,心一橫,向著空中那位皇甫家的老修士開口求情。
“是啊,皇甫家前輩,蕭仙子畢竟是凌云譜上有名的人,如何處置,還需從常計議!”
“我等并非要包庇她犯下的惡行,只是想瞧在她以往大功的份上,給她一線生機啊,能評斷凌云譜上人生死的,惟有大雪山胡琴老人,還請皇甫家前輩開恩,給她一個機會…”
隨著一人開口,倒也陸續有人橫了心,大著膽子站了出來求情。
那皇甫家的老修神態傲然,并不將這些人的話放在心上,惟獨到了最后一人當著他的面提起了“胡琴老人”四個字時,他才忽然間臉色一變,現出了一絲惱意,大袖飄飄,轉過身來,背著空中烈日,隱然有一種遮天蔽日的感覺,聲音卻似從幽冥中撈出來的,寒意刺骨:“胡琴老人?呵呵,我皇甫家斬妖除魔,天經地義,何時也要經過那老兒同意了?”
他愈來愈怒,連眉毛胡須都飄了起來,陡然回身,指向了空中的蕭雪:“若說大雪山弟子,此女原也是大雪山弟子,甚至還曾欺世盜名,被人奉為南瞻功臣,但你們也看到了,她如今卻變成了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問那胡琴老兒,嘿嘿,老夫是要問問他,我皇甫家要當著天下人的面,問問他們大雪山弟子是怎么教出來的。除了魔頭,還是魔頭!”
“便是入魔又怎樣?勝過你皇甫家自私自利百倍…”
在這一霎,卻只聽得一聲嘶吼,蕭雪終于瞅個空子。不要命一般向著這皇甫家的老修沖了過來,一頭銀千化作千萬道銀劍,森然不絕,籠罩三十丈所有范圍,向這老修刺來。
“孽障。還不降伏!”
在這一刻,那皇甫家的老修陡然作伏魔厲喝,身周丹光一現,便如道道無形的飛劍斬了過來,卻將蕭雪的千萬白發斬成了雪花一般的碎片,紛紛揚揚飄落了下來,而他則同時俯沖而下,舉足踏落,畢竟是金丹大乘的修為,幾乎不容得蕭雪有絲毫反抗。便將她踏至地面。
“嘭!”
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坑,蕭雪半天身子皆被踏入了污泥之中,一身雪衣,沾染了塵埃。
“吼…”
蕭雪體內,有可怖的魔意不停沖擊,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但那皇甫家的老修一腳踏下,卻如山岳,鎮壓的蕭雪連頭也抬不起來。
在她不停的掙扎中,周圍空中的諸修,有的露出了快意的表情。有的則于心不忍,但無論是誰,在發現了皇甫家的老修已經發怒之后,都不敢再開口。只是別過了腦袋不來看她。
“孽障,你煉生靈丹,涂炭生靈,罪無可恕,老夫本欲直接斬了你,現在倒改變了想法。既然你是大雪山弟子,是那所謂凌云譜上有名的人,那老夫就先將你帶回皇甫家鎮壓,我倒要等著那胡琴老兒來了,當著他的面問問,大雪山出了這等弟子,還有什么面目自居正統!”
此老森然說著,手中多了兩條帶有倒鉤的鐵鏈,“噗哧”兩聲,鐵鏈便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飛落下來,卻將蕭雪的左右琵琶骨刺穿,同時鐵鏈之上,道道由黑水湖萬千妖靈祭煉出來的陰冷之意,隨之進入了蕭雪奇經八脈之內,將她體內的魔氣牢牢鎖住了。
“走!”
此老眉宇間閃過一抹喜意,轉頭看了周圍眾修一眼,冷喝一聲,飛天而起。
蕭雪便如紙鳶,便被提了起來,飄浮不定,強行綁走。
“這…這有些過了吧…”
蕭雪,或說是白魔,直接被意外現身的皇甫家修士綁走,卻讓場間靜謐一片。
眾修面色復雜,都感覺有一種特別怪異的情緒自心底浮現。
“她畢竟是犯下了神魔禁忌的白魔,皇甫家斬妖除魔,也無可厚非…”
“呵,是斬妖除魔嗎?大雪山神州立道之后,南瞻修士,皆有資格拜入道統,獨獨皇甫家被隔絕在外,此仇早已深的不能化解了,我看這一次皇甫家名為斬魔,實際上是想借此向大雪山發難吧?神州畢竟是道起之地,對入魔之事極為注重,聽說那神州北域純陽道的神子宋歸禪,都因為沾染了魔性,而被關入了大獄,鎮壓千年,純陽道也因此受到牽連,被北域諸宗指責,不得不封年百年,以請其罪,這北域大宗都如此,更何況尚未站穩腳的大雪山?”
一片混亂里,亦有一位其貌不揚,卻見識非凡的老修開口,喝破了諸修心中迷團。
“這…若是大雪山立不住腳,那咱們南瞻修士可怎么辦?”
有人聽了這話,已然大驚失色,驚恐叫道。
“嘿嘿,你擔心什么,沒了大雪山,難道皇甫家就不會立道不成?”
“不錯,若是皇甫家用了什么陰謀詭計,咱們也容他不得,但這一次,皇甫家做的光明正大啊…這蕭仙子以前或許真的有功,但如今化身白魔,涂炭生靈也是事實,就連凡俗律法,都不講究功過相抵,更何況咱們是修行中人,那蕭雪所犯的又是神魔禁忌呢?”
聲聲議論,在眾修之間響起,卻誰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件事本就混亂,再加上了皇甫家的出手,甚至出現了皇甫家與大雪山之爭,就更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了,雖然有人心下遺憾,為蕭雪抱不平,但也只是憤然罵上兩句而已。
漸漸的,眾修有的散去,有的卻離鬼煙谷更近了一些,蠢蠢欲動。
“那白魔已被皇甫家的前輩擒走。她留下的東西便是無主之物,我們掘出來平分如何?”
有人猶豫良久,輕輕開口提議。
“也好,只是那煉魔之物。不可私藏,定然要交到德高望重的前輩手中處理…”
商議既定,便有修士沖進了山谷,將已經被埋葬的山谷清理出來,好尋蕭雪留下的資源。都是身上有修為的人,這樣一座山谷清理的易如反掌,大塊的巖石與碎木,都被移了出去,也就在快要掘開了蕭雪適才所在的谷心位置時,卻有修士微微一怔,看向了某處。
“咳咳…差點讓人當雜魚處理掉啊…”
一塊巨大的石板下面,響起了一陣咳嗽的聲音,而后石板微顫,卻爬出了一個黑糊糊的影子來。身上血痕與塵土厚厚一層,幾乎已經看不見他原來的樣子了,爬出來這樣一個輕巧巧的動作,都顯得異常費力,在他身周,卻有一道護體靈符,光芒越來越黯淡。
想來剛才被壓在里面,卻是這道靈符保住了他的性命了,
“是他…”
眾修認了出來,正是最一開始說制住了蕭雪的那無名修士。本以為他已經在那皇甫家修士的術法之下波及喪命,卻沒想到此人真是命大,卻靠一張護體靈符活了下來。
不過僅靠靈符活命,想來此人的修為也當真高不到哪去了。
尤其是看他這艱難的動作。倒更像是凡人一般。
“王八蛋,包庇白魔,罪該萬死!”
一見此人,別的修士都是有些詫異,卻另有人狠狠厲喝,馭劍要斬。
正是蕭家的三位長老之一。他們卻是最恨這無名修士的人了,本來打算悄無聲息斬了白魔,護住了蕭家的名聲便罷,結果被他這么一鬧,蕭雪的身份被人知曉,藏也藏不住了,對于蕭家人來說,這已經是一個難以預料后果的隱患了,也不知會不會影響蕭家的命運。
見他竟然逃得了一條性命,卻又全無修為,這蕭家長老,登時便有了殺人泄憤之心。
然而也就在他即將祭出飛劍之時,忽然間,那個無名修士轉頭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個冷淡的眼神,卻霎那間讓這本欲出劍的蕭家修士心里一寒,硬生生沒祭出劍來。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分明此人看起來全無修為,但他的眼神,卻讓這堂堂筑基后期的蕭家長老心生驚懼,仿佛被上古兇獸盯上,就連身體與腦袋都不聽使喚了。
“呵呵,這就急著挖寶貝啦?”
這無名修士只是看了那蕭家長老一眼,便移開了眼睛,坐在了旁邊一塊平滑些的碎巖上喘了口氣,而后似笑非笑的向周圍眾修看了一眼,嘴角帶著一絲鄙夷之色,低聲嘆道:“若是蕭師姐早知道你們都是這副德性,當年在神州,她真不一定會出那一劍啊…”
“額…”
眾修都感覺有些尷尬,面皮薄的臉上燒得慌。
“皇甫家畢竟是斬妖除魔,就算手段激烈了些,我們也不好說什么啊…”
有修士很無奈的分辯。
“不指望你們了,呵呵,若不是我阻止蕭師姐拿那些村人煉丹,她大概也不會境界不穩,被人如此輕易拿下了,是我害得她被皇甫家的人抓走了,那還是我去救!”
那無名修士也不與人辯駁,喘了兩口氣,便無奈的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周圍眾修都有些詫異看著他,像是在看著一個天大的笑話。
任他這站都站不穩的身體,去皇甫家救人?
無名修士沉默了一會,像是在等著別人說話,結果無人應聲。
他自嘲的笑了笑,不再理會了,目光卻更加的蕭索,低下了頭,看向手里握著一枚丹。
那是一枚青色的丹藥,龍眼大小,散發著一種很古怪的氣息。
被埋在下面時,他與丹爐撞在了一起,卻無意中將這枚從丹爐里滾了出來的丹藥抓到了手里,當時只是低頭看了一眼,就知道是這是什么東西了,蕭雪祭煉生靈丹,已煉了有一段時間,如今這一枚,正是一直在丹爐里,等待最后一批血肉祭煉的丹胎。
若不是方行橫加阻止。那批村人,將會成為這一枚丹藥的最后一批祭品,此丹將會大成,成為蕭雪煉過的最強生靈丹。服用了此丹之后,蕭雪就會徹底入魔,但修為也會完全恢復,甚至比以前還強,只不過。方行的出現,使得蕭雪沒有再祭煉這枚生靈丹,也沒有服用這枚尚未大成的丹胎,而是選擇了相信方行,由他來處理眼前的亂局,這丹也就留了下來。
而如今,命運指使一般,如今此丹落在了方行手里。
若服用了下去,不知會恢復幾成修為,但總歸不再是眼前這個樣子。
方行望向遠空。臉色漸沉。
他手掌已經抬了起來,但就在即將將此丹納入口中時,卻猶豫了一下。
心內千百念頭如流影一般飛掠而過,讓從來都是雷厲風行的方行也一時下不了決心了。
“要入魔么?”
“十一叔說過,人惟有最絕望的時候才會入魔…就連魔淵那邊修魔之人,也都會用盡千方百計,留存一絲本心,但我若是服用了這生靈丹,卻比魔淵之人還厲害了…”
“在渤海國時,我以為那些人都忘了我。雖然是我在躲著他們,但還是希望他們能來找我…還好,有豬師兄和金六子幫我,沒有徹底的消沉。后來應巧巧也來了,這傻丫頭最起碼告訴了我,還有很多人在找我,她也愿意放棄仙道來陪我,心結總算是打開了…”
“浪跡天涯時,我總感覺想找什么。卻又一直找不到,直到大雪山遇見了葉孤音,別人都視她為南瞻的傳奇,大功臣,可這個女人竟然因為自己當初沒出手的小事毀了道心…看樣子,人再怎么樣,都騙不了自己啊,何為道心…也在這半年里,我才算真正明白了,我究竟是為了什么而心里不痛快,就是道心啊…”
“小爺我也真是傻了,沒了修為,不過是回到了原點而言,心里悶個啥?大小姐都說了,給了我兩朵血蓮花,五十年服一朵,可保我長命百歲,這他娘的已經很不錯了好吧,以前大叔叔一直說做我們這行當能活五十歲就是高壽了,我能活一百歲賺大了!”
“葉孤音那娘們,倒是用她受損的道心,幫我找回了道心…”
“…媽了個蛋…那些人都說的這么玄乎,實際上道心很簡單啊…”
“問心無愧,即為道心…”
“這玩意兒,我一直都有,卻在丟了修為之后,差點把它也丟了!”
“吞了此丹,我或許會恢復修為,但道心就再一次丟了,大概永遠也找不回來!”
“我要為了找回修為,把自己的道心毀了么?”
種種復雜的念頭里,方行苦惱不已,腦門上都滲出了一層一層的冷汗,濕透布衣。
他舉起來的手,始終沒有將那枚丹送入口中,但也沒有放下來。
周圍的修士,不解他在做什么,皆沉默而古怪的看著他。
更有人望向了他手中的丹藥,眼中精光大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噠噠噠…”
在方行癡癡發愣之時,忽有一匹驢子不知從哪個旮旯里鉆了出來,慢慢悠悠的跑到了他前面,湊近了他的臉,打了個響鼻,卻是他那坐騎,也是命大,在山谷傾塌之時,這廝正躲得遠遠的吃草,倒是避免了被埋在里面的下場,此時過來尋主,倒讓方行驚醒了過來。
這時候他才發覺,自己一身布衣已近乎濕透了。
轉頭看向那張驢臉,方行也頓時笑了起來,摸摸它的腦袋,低聲笑道:“好歹有個你!”
這么一警醒,方行只覺心情舒暢了很多,忽然用力,將這枚丹藥遠遠扔了出去。
“去他媽的吧,十一叔都說了,人在絕望的情況下才會入魔…”
“小爺若是吞了這枚丹,豈不是說明我被皇甫家嚇到絕望了?”
“這樣傳出去也太沒面子了,丟小爺的臉啊…”
“所以…我還是用那個方法來救人吧…”
扔掉了那枚生靈丹之后,方行的心情越來越暢快,一絲冷笑掛在了臉上,望著遠空,輕輕咬著牙,低聲自語:“皇甫家,降伏白魔,也是算小爺第一次見你們家做好事吧…”
“那小爺今天就為這一件好事,滅你們皇甫家滿門!”
轟隆!
他聲音不低,周圍很多修士都聽在了耳朵里,一直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此人瘋了不成?
分明全無修為,甚至差點死在山谷之中,但竟然要放言滅皇甫家滿門?
哪怕是皇甫家的修士已經離開了,這話也不是誰都敢說的吧?
最關鍵的是,他說的非常認真!
而聽到了他這一句話的眾修,竟然下意識的認為他像是能做到的樣子…
騎了驢,挎了刀,又從廢墟里撿起了裝酒的葫蘆,緩慢卻堅定的向前趕去。
“這位道友,不知…如何稱呼?”
遲疑良久,死水一般的眾修里,有人反應了過來,急忙開口詢問。
“小爺方行,人稱魔頭!”
那騎在驢上的修士頭也不回,淡淡回答,愈行愈遠。
方行?
那消失了近十年的小魔頭方行?
轟隆一聲,眾修腦海里像是炸開了鍋,又像是有道道驚雷響徹在識海,被這一句話轟的鴉雀無聲,一時間,有人驚的手里的飛劍都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有人則嘴巴張的可以吞進去兩個雞蛋,甚至還有人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子,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暈了過去。
小魔頭方行…又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