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監院忙將趙然扶起:“致然何須多禮?我明日便去找景致摩,拚卻這張老臉不要,讓他打消此念!這…這實在是過了…”
趙然道:“這卻不用,他景致摩連李監院和老都管的面都不顧,劉監院自比他二位如何?”
劉監院默然,他上次設宴為雙方調解,景致摩就沒給他這個面子,辜負了趙老都管的托負,至今還自感有些愧疚,此刻想起來,人家景致摩一門心思要為難趙然,又怎會顧及他的面子?
趙然又道:“景致摩如此苦苦相逼,說不得,我也不能坐以待斃。明日公推大儀,我擬另推一人!”
劉監院一驚,忙道:“致然,這可使不得啊!”
趙然問:“如何使不得?咱們道門公推大儀,自然是推舉自己心中的合適人選,我認為景致摩處事不公,要挾上峰,公報私仇,并非合適人選,所以另擬提名。請問劉監院,是違反了哪一條戒律?”
劉監院道:“雖未犯戒,但他景致摩是玄元觀推薦、總觀許可的人選,你這么做,置李監院、趙老都管于何地?咱們川省豈非成了大明天下道門的笑柄了?而且你再想,將來上頭會怎么看你?此事于你不利啊!”
趙然肅然道:“劉監院此言差矣。不唯上、不欺下,不因上頭的意愿而盲目跟隨,不因下面的異議而動輒遷怒,經此一事,我川省同道不僅不會成為天下道門的笑柄,反是彰顯我同道風骨之良機。此守中致和之真義也!”
這番話說的大義凜然,實際上除了熱血青年外,對道門沉浮幾十年的劉監院是起不到說服作用的,但這些話必須要說,不僅要說,還要高高舉起放在前頭,否則爭不到公義,便談不上正確。換句話說,這叫高舉理論旗幟。
所以說完之后,趙然必須抖真東西:“劉監院,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擔心此舉會掃落李監院和趙老都管的顏面,會因此而打破如今上下一團和氣的氛圍。但,你認為他二人也會如此想嗎?設身處地,他們真正擔心的是什么呢?至于我的將來如何,已經考慮不了啦,若不奮力一搏,哪里還有什么將來?說句實話還請劉監院不要介意,景致摩就任天鶴宮監院的那天,或許就是我趙致然辭道的時候......我今日來懇求監院,或者你可以去問問老都管的意見,如果與監院的設想有所出入,便請監院考慮考慮,哪怕不投我的提名人選,也不要投景致摩,就當棄權如何?”
話頭只能到此為止,趙然和宋致元不可能現在就要求劉監院亮明態度,非此即彼那一套絕不能干,那是把中間派往對手那一方趕。
回到宋致元房中,兩人盤算一番,確定拿下的票數只有都府的三十四票、保寧府的二十票、黎州的十二票,共六十六票。
有可能爭取到的是夔州的二十票、龍安府的十八票。
渝府的二十九票只能暫時計入棄權,這還是勸說起效果的情況下。
距一百六十四票的過半票數差得還遠…
嘉定州、敘州、順州、播州、馬湖府、鎮雄府、烏撒府、東川府、川西宣慰司…還有太多的州府沒有辦法接觸,宋致元升玄元觀巡照、轉保寧府監院時間太短,與這些州府的同道都沒什么交情,強行過去游說,很有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到時候人家提前把事情透露出去,那就麻煩大了。
什么叫根基不穩,這就是根基不穩。
能拿到這些票數,已經是宋致元盡力了,相當不易,趙然也沒有什么好貪心不足的,于是笑道:“就算不能成功,也足夠讓景致摩吃一壺的。”
宋致元問:“這次公推如果失敗,你有什么打算?辭道嗎?”
趙然的功德經修行,要求他必須在十方叢林中一步步往上攀升,否則就拿不到下一境界的修煉功法。所以他只能選擇去松藩見招拆招,甚至都不能辭道。辭道以后,他在十方叢林中的資歷就會抹去,再想回來,難如登天。館閣修士不能隨意干涉十方叢林,所以他在十方叢林中的身份絕不能放棄。
當然他現在已經正了根骨,還有另一條路可選,徹底退出十方叢林,自廢修為,將先天功德經打下的氣海廢掉,以華云館修訂出來的《正骨經》為基礎,重建氣海,轉修靈劍閣的功法。
如此一來,過去五年多的辛苦修煉便成了一場空,羽士大圓滿的修為境界也將隨之散去,重修功法后會不會落下后遺癥也很不好說。
甘心嗎?
所以他現在面臨著艱難的選擇,如果不能把景致摩拉下馬,他要么辭道,一切從頭開始——也能擺脫功德修煉法的束縛;要么忍氣吞聲,聽從分派前往松藩,拿到黃冠境的修煉功法后,等待機會徐徐圖之——等待的時間越長,陷得就越深,就更難轉身。
所以,對宋致元的問話,趙然現在無法回答,他很難做出選擇,他還在等明天的公推結果。
但如果真要選擇自廢修為重頭煉起,他一定會在自廢修為前想辦法悄悄干掉景致摩!一個普通人,能把趙然逼迫到這個地步,這種人絕不能再留著。
因此,趙然很鄭重的向宋致元承諾:“如若事有不諧,我必保師兄無憂!”
劉監院送走宋致元和趙然后,在自家屋中踱步良久,忽而又將趙然送他的那幅字取了出來,鋪紙硯墨,一筆一筆臨摹起來。他今夜聽到的兩個消息都讓人無法平靜,自己的病有希望根治,這讓他心情舒爽;但明天的公推,則讓他心里又揪著難以放下。
寫了幾遍之后,劉監院心中暗自思量,忍不住也埋怨起景致摩來。你如果早聽老夫的話,答應和解,又怎會有今日之紛爭?哪怕你明日公推不會有問題,但也會丟個大臉不是?
心里又想,看來做人還是要有氣量,否則天必報之。
臨摹著字幅,當日景致摩拒絕自己調解的情景又浮上心頭,歷歷在目,心中也不禁有些生氣,暗道要不就選擇放棄投票,給景致摩一點教訓?反正我這點票數也不影響大局。
想罷,劉監院披上衣服,推門而出。
玄元觀監院李云河、都管趙云樓,以及總觀任命的公推大儀監度師岳騰中等人,都住在原提調署的后花園,一人一個小套院。
劉監院直奔李云河的小院,喚醒門房當值的小道士:“你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我有要緊事求見李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