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河一路上沉默不語,腳步走得很快。
趙云樓跟著他進了房間,關上門,兩人坐下之后,他立刻問:“監院?今日…”
李云河道:“關于松藩衛地區道宮監院的人選,還需再斟酌斟酌。”
趙云樓一愣:“岳騰中有異議?”
李云河點了點頭。
趙云樓不滿道:“這是我川省道門的事務,哪里輪得到他來指手畫腳?”
李云河道:“也談不上指手畫腳罷。畢竟,總觀也說了,讓玄元觀和提調署一起協商戰后事宜,只要提調署一天沒裁撤,他對此事就有建言之權。”
趙云樓生氣道:“那也是建言之權,監院你提出來的人選,他還能強頂著反對不成?”
李云河道:“云樓,你這性子…我跟你說過很多次,胸中格局要大一點,要能容得下不同的意見。我并非因他反對而擱置,而是因他反對的意見有理而擱置。”
“他是什么意見?如何有理?”
“陸騰恩去年剛升都府景壽宮的監院,還不到一年,驟然擢拔為一省三都階別的高位,于理不合,也難以服眾。”
趙云樓深吸了口氣,平復胸中的郁悶,問:“那怎么跟陸師侄說?這事兒也賴我,不應該跟他提前透露的。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李云河安撫道:“也怪不到你,想讓他去松藩,當然要過問他的思路,聽一聽他對去松藩主持布道的想法,至于聽完他的思路,能不能擢拔,那是另外一回事。至于怎么跟陸騰恩說…你就跟他實話實說。”
事已至此,趙云樓只得點頭,又問:“那岳騰中屬意誰?”
李云河望向窗外,良久,道:“景致摩。”
趙云樓怔了怔:“怎么會是他?為什么會是他?”
李云河反問:“為何不能是他?”
趙云樓遲疑道:“他才四十來歲。”
李云河立刻回道:“這叫年富力強。”
“可也太年輕了…”
“誰說年輕人就不能挑起重擔來?當年我為三都之時,也才四十出頭。云兆師弟為西真武宮監院時,才不過三十八歲。”
“可…他怎能和監院比?怎能和云兆師弟比?他也沒什么突出的才能,至少這四年在潼川府平平無奇。”
“卻可稱得上穩當二字。”
“這…”趙云樓有些摸不清李云河的心思,道:“監院師兄,你也是知道的,前幾天請渝府的劉師弟代為說和,但景致摩沒同意,跟宋致元至今鬧著別扭。”
李云河沉默片刻,緩緩道:“因張師弟的身故,他心中的執念始終未息,但他針對的是趙致然,不是宋致元。”
“他這是遷怒,多少有些過了。而且如今的形勢下,他依舊如此,一個不顧大局是跑不了的…現在岳騰中插了一手進來,我恐…”
李云河搖搖頭:“還是那句話,眼光長遠一些,氣量大度一些,不要只盯著這些小處算計,更不要把問題想復雜了。你能說岳騰中不是出于公心嗎?很顯然不能。既然如此,我們只需要考慮,景致摩合不合適,能不能勝任。”
趙云樓道:“監院師兄,我以為不得不防啊。”
李云河問:“你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渝府的劉師弟呢?他干了那么多年,不僅經驗老道,人脈也廣…”
“…我前幾天就找他談過,他身體不行了…”
趙云樓一驚:“劉師弟怎么了?”
李云河解釋:“時常心中絞痛,看過大夫之后,說是胸痹之癥。如今一直在用血府逐淤湯。我已經向玉皇閣的東方天師提過此事,他說此次議事之后,便讓劉師弟去一趟玉皇閣。”
趙云樓稍稍放下心來,以劉師弟尚不到六十的歲數,有玉皇閣出手,想必不會有大礙。
趙云樓想了想,又道:“我們還有夔州的薛騰賓。”
李云河反問:“岳騰中能答應?實話跟你說,別看他只有建言之權,但只要他不答應,咱們擬定的人選就算報上去了,你以為總觀能批么?”
趙云樓呆了呆,問:“說了半天,松藩歸川省,人選歸總觀,是這個意思嗎?”
李云河緩緩點頭,低聲道:“現在看起來,至少第一任監院如此…”
兩人沉默片刻,李云河道:“云樓,我知道,你自打張師弟出事之后,就對景致摩不是很看得上眼,但那么些年了,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要瞎猜疑,你剛才說景致摩是遷怒,你這同樣也是遷怒。”
趙云樓道:“確實,我氣量一向不大。但張師弟出事后,景致摩來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師兄,他跟咱們不是一條心。這次岳騰中跳出來舉薦他,更說明了問題。”
李云河道:“跟誰一條心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事情,他只要跟道門是一條心,我們就沒有理由阻止他做事。”
趙云樓道:“師兄,你剛才說的話,其實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吧?”
李云河煩躁的擺了擺手:“你回頭去找他談一下,問問他,如果他去了松藩,他的思路是什么,下面的人手安排又是什么打算?”
趙云樓無奈:“知道了,師兄。”
李云河默默注視著趙云樓離去,沉默了不知多久,走到桌邊,提筆寫信。
“師兄如晤,前詩已鑒,意蘊高遠,心中感念。近日登白馬山雅望,偶有所得,依韻和拜。
離離南山巔,
愔愔倒為乾。
誰言蕓蕓眾,
來生不成仙。
又曰:
金山銀水掛斜陽,
風氤云漠愁斷腸。
細柳折遍三聲怨,
雨灑征途故人殤。
再曰:
天穹罩離原,
明月映孤溪。
道緣何所望,
長生未有期。”
寫完后,李云河取出《云笈七簽》,翻頁一一對照,核實無誤,塞入信封之內,封好口,填上:云翼師兄鈞鑒等字樣。然后取出一張飛符,將信沾于其后,往空中一拋,那飛符化作一點白光,往廬山方向去了。
從李云河的房中出來,趙云樓慢慢向著府宮監院們居住的院子行去,走到一半,覺得有些口渴,又轉身回到自己房內,泡了杯清茶,不緊不慢的喝了。
喝完以后,再次出門,走了一段,想了想,又拐到內書房去,在那些策論中翻出景致摩的文章,捏著鼻子粗粗又瀏覽了一遍,然后才背著雙手,慢慢挪到景致摩的房外。
就聽屋里似乎有人說話,趙云樓大聲咳了一嗓子,敲敲門:“致摩在么?”
景致摩開了門,恭恭敬敬道:“老都管來了。”將趙云樓迎入房中。
房內還坐著一位,卻是西真武宮方丈杜騰會。杜騰會笑著站起身來,稽首道:“老都管好。老都管有事,我就先告辭了。”
見這兩人湊在一起,趙云樓臉色不郁,也懶得跟他多說,只是點了點頭,任杜騰會離去。
景致摩重新換了一壺新茶,給趙云樓端上來,趙云樓沉吟道:“你那篇策論我是仔細看過的,很有年輕人的干勁。但會不會有些過于強硬了?”
景致摩正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顯酷烈手段,怕將來埋藏大隱患。若說是有干天和,將來上天罪罰,都在我一人之身,為了道門大業,我愿不惜此身。”
趙云樓緩緩點了點頭:“你既然有這份心思,我也不好多說什么。如今總觀已經議定,松藩新設道宮,在松藩道宮之下,再建四座道院,其中紅原的道院行特殊治策…關于紅原的道院,你有什么想法?”
景致摩道:“聽說這是趙致然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