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連續兩天的大致瀏覽,三百多篇策論中被挑出來二十篇,列入上等之中,其中持激進觀點的有十三篇,持穩重觀點的有七篇。
與廬山上和朝堂中的爭論一樣,對于紅原地區的布道思路在三百余篇策論中大致也分化為明顯的兩派。要么激進、要么持重。
激進者以潼川府監院景致摩為代表,主張以強勢整固紅原三部,除了保留三部名分外,幾乎算是全盤撕毀了當初的協議。其優點是果斷處理,不為將來留下后患,但缺點也很明顯,容易激起三部民變,并給大明留下一個不守承諾的污點,將來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對方很難接受投誠的選擇。
持重派以夔州青羊宮監院薛騰賓為代表,主張持重以進,徐徐圖之,建議用三到五年慢慢消化和吸收。其優點是謹守承諾,為后來者樹立榜樣,短期內能夠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缺點則是一旦時間久了,容易形成定制,恐為將來的治理埋下禍根。
其余還有七八篇寫得不錯,但要么偏了題、要么內容怪誕,但將來或有可取之處的策論,也被歸為一類。其中就包括了宋致元、白騰鳴的文章。
趙然的策論得了個“奇談怪論、不合舊制”的評語,但其中的思路還是非常值得借鑒的,因此也放在了這七八篇中。
兩天時間看三百篇策論,哪怕只是看個大概,看完之后,以精力旺盛著稱的李云河也感到了精疲力竭。
剩下的二十篇上等策論,無論如何是沒有精力去仔細推敲了,于是幾人便散去,各自休息。
李云河回到自己房中,見趙致星在門口守候著,便問:“致星怎么來了?”
趙致星道:“晚餐的飯點已過,見監院還沒有用飯,便過來問問。”
李云河失笑道:“這還真是,都忘了吃飯了,這事兒賴我,剛才他們過來說要送飯,因正討論得出神,便被我打發出去了。我自家餓著倒也罷了,卻累得老趙他們幾個沒吃,實在是有愧啊。”
趙致星忙道:“無礙的,都知道事關重大,商議的是整個松藩衛三十五萬人的死生大事,馬虎不得,趙都管他們必不會介意的。我剛才已經跟廚下說好了,讓人把飯菜端到各自房中。”
李云河點頭道:“有勞你了,那么晚還不去歇息。”
趙致星道:“監院不歇息,我哪里好歇息。”一邊說著,一邊跟李云河進了房中,將挎著的食盒取下,從里面一層層盒中端出四樣小菜和一碗粳米飯。
李云河在趙致星的伺候下洗了手、凈了臉,坐到桌旁,抄起筷子便吃,趙致星則去給他沖泡熱茶。
李云河吃飯很快,不到片刻就將飯菜吃畢,連帶碗中的最后一粒粳米也伸舌頭卷進了肚子里,打了個飽嗝,接過趙致星遞來的熱茶,問:“你知道松藩衛有三十五萬人?”
趙致星道:“七萬六千二百余戶、三十五萬七千三百余人,其中軍戶兩萬四千三,這是去年一月的數字,不含紅原三部的六萬八千九百人。”
“你去查過了?”
“是,去總督衙門詢問過卷宗。”
“你想去紅原么?”
“我聽監院的,監院讓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云河笑了,指著趙致星道:“這話滑頭,該打!你就說你想不想去。”
趙致星也笑了:“我是想去的,倒不是為了提那半格,哪怕不提半格,我也去。去年十二月的時候,我就去總督衙門索要了松藩衛的一應卷宗。”
李云河點頭:“有心了。松藩衛可不是那么好去的地方,為什么想去那里?”
趙致星道:“就是想做點事,真正的實事。在玄元觀客堂里迎來送往,雖然也鍛煉人,但畢竟不能一展胸中所長。我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做事,能不能做事。”
李云河沉吟片刻,問:“那你覺得自己適合嗎?”
趙致星想了想,道:“我也不知,畢竟只在谷陽縣任過一段知客,資歷不足、經驗欠缺,這是我最大的短板,但我愿意做事,希望能為咱們玄元觀出一份力。平日里,我也向宋師兄請教過在下面布道的方法和竅門,也有了些心得。”
李云河道:“資歷和經驗不是問題,誰也不是生下來就具備的,不歷練,哪里來的資歷和經驗?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除了你之外,你覺得誰比較適合去紅原主持布道?”
趙致星不假思索道:“趙致然,做君山廟祝那位。”
李云河愣了愣:“為什么是他?以他目前的職份,去紅原主持布道還差得遠吧。”
趙致星道:“是差得遠,所以才可惜。但監院既然問我,我還是只能說,最適合去紅原主持布道的,就是趙致然。不在于職份,而在于能力。”
李云河饒有興趣道:“他的能力?你看中他的什么能力?”
“膽子大,敢做事,而且勇于擔責。”
“是你在谷陽縣無極院履歷的那段時間,趙致然給你留下的印象?”
趙致星回憶道:“記得當時,趙致然身為方主,他的職責就是保境安民、鏟除邪祟,這一點他做得很好,并無可以指摘之處。可是除了做好方主之外,他從一個慈善堂開始,漸漸掀起了青苗錢的改革,整個谷陽縣的百姓都因此而受益,私底下稱之為趙神仙。”
李云河開玩笑道:“他本來就是館閣中修仙的仙師嘛。”
趙致星也笑了:“他的際遇確實好,可惜我輩無此福源。不過當時他還未入館閣,也沒什么修行可言,百姓們稱他神仙,那是贊頌他的話語。”
李云河點頭道:“我道門如果多出幾個這樣的‘神仙’,那大明就太平了。”
趙致星續道:“后來因張云兆之死,谷陽縣要被追究罪責的時候,只有他和宋致元師兄站了出來,將所有罪責擔下,力保其余人等不受重處,所以我說他是個能干事、敢干事、勇于擔責的人。紅原這個情況,正需要這樣的人來主持。”
見李云河深思,趙致星補充道:“即便受了挫折,但他去了君山廟,一樣做得非常出色。監院也看過總觀下發的嘉靖十九年信力次序簿,君山廟在全川省一百多個鄉廟中,吸納的信力排名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