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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零章 這杯喜酒我喝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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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馬車駛離歙縣城小北門的時候,汪孚林根本沒有往外看,而是自顧自打瞌睡。半宿未眠,斗智斗勇,他眼下已經顧不得去想到了邵芳的地頭,那時候會面對怎樣的險境,他只想好好睡一覺解解乏。盡管馬車有些顛簸,可他靠著板壁不知不覺就完全睡著了,那均勻的呼吸聲夾雜著車轱轆聲和馬蹄聲,讓他左右負責看著他阿旺和阿才全都面色很不好看。

  就連邵芳,此時此刻不由得又把對汪孚林的評價提高了三分——這樣年紀輕輕卻足智多謀,而且還賊大膽的少年,簡直有些妖孽!為什么那偏偏是松明山汪氏的子弟,而不是出在他丹陽邵氏?

  阿旺冷哼一聲正要開口說什么,可突然只覺得肩頭一沉,側頭一看,他竟發現汪孚林直接把腦袋擱在了他的肩頭,這會兒睡得甭提多香。倘若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這小子是跟著他們前往丹陽做客,而不是被他們挾持用來脫身的工具!他正想伸手把人推醒,可看到邵芳沖自己打了個手勢,只能怏怏不樂地放下了手,嘴里低聲嘀咕道:“這小子竟然也不想想自己的處境!”

  阿才的眼睛卻瞄向了汪孚林身子右側的那把佩劍,當即悄然伸手摸了過去。可還沒等他設法解下帶扣,卻只聽邵芳用力咳嗽了一聲。

  “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他殺的格老大身邊一名巨盜。”見阿才也縮回了手,阿旺便打趣了一句。

  “這弱不禁風的樣子,哪有那本事?不過是葉鈞耀想給準女婿臉上貼金抬舉他而已,真正殺人解圍的肯定另有其人!”阿才對外間宣揚的那種說法卻是嗤之以鼻,再次端詳了那把劍后,他又惋惜地嘆道。“好好一把劍,讓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帶在身邊,真是可惜了!”

  邵芳制止了兩個家仆的小動作。卻掀開車簾看向了外頭。這輛馬車的車夫自然是葉鈞耀派的,他的打算是離城十里后就用阿才換掉此人。至于跟在旁邊的那五個剽悍隨從,以及車后遠處吊著的那一行人,他并沒有趕走或是甩掉他們的打算。只要他手里還攥著汪孚林,便有十足的把握讓這些人投鼠忌器。而與此相比,他更加忌憚的是一個人,是順著官道一路回丹陽時,很可能又或者必然會撞上的一個人!

  新昌呂光午!只從女婿沈應奎興奮而津津有味透露的那些消息來看,呂光午是真正文武雙全的名士。相形之下,步入中年后就漸漸習武熱忱不如從前的他,未必是呂光午這天下勇士的對手!

  可徽州去鎮江有兩條路,一條是直接北上,另一條則是先到杭州,再從運河沿線北上,可他聽聞汪孚林當初在杭州北新關之變中頗有建樹,杭州知府凃淵之外,北新關的稅關太監和戶部分司主事全都與其有交情,浙江巡撫鄔璉亦是與其有過數面之緣。走杭州豈不是比如今北上經宣城蕪湖南京再到丹陽這條官道更危險?

  想到這里,忖度出城已經有十里,他突然出口吩咐道:“阿才。你去替換車夫!”

  眼見得車夫被強硬地趕下了位子,而替換趕車的那個灰衣大漢坐到前頭之后,立刻嫻熟地駕車在官道上的各種車流中穿梭,幾個隨從對視一眼,少不得快速揚鞭去追。誰也不認為騎馬的他們會把一輛馬車給跟丟了。而吊在更后頭的小北以及嚴媽媽和兩個戚家軍老卒,則也同樣是連忙趕上。一時間,人來人往的官道上,就只見一輛馬車左沖右突,后頭七八騎人拼命追趕。行商路人雖是怨聲載道,但人家轉瞬即過。他們也只能暗自抱怨罷了。

  如此你追我趕了整整一個半時辰,馬車方才終于在一處歇腳的亭子邊上停下。眼見得邵芳親自“扶”了汪孚林下來。小北恨得牙癢癢的,緊跟著卻只聽嚴媽媽低聲說道:“應是汪小官人內急,他們這才不得不停車。二小姐,接下來一程路還不知道如何,你…”

  盡管嚴媽媽沒把話說完,但小北臉上一紅,還是點了點頭。這種路邊的臨時如廁地點自然只有臟亂差三個字可以形容,更何況她如今和嚴媽媽一樣都是女扮男裝。幸好之前她就這么一身男裝趕去過宣城,這會兒主仆二人全都挺有經驗,少不得另找地方解決了難題。可等到回轉來找到坐騎的時候,她們卻發現,兩個老卒只剩下了一個,汪孚林等人那輛馬車也不見了。

  “人呢?”

  “那輛馬車瘋得很,又走了!”說話的那個老卒一攤手苦笑道,“所以老王已經追了上去!我們也趕緊走吧!”

  小北心里已經隱隱意識到,邵芳這樣急著趕路,只怕是不想迎頭撞上呂光午。畢竟,就算呂光午拿著葉鈞耀的手令去宣城,提犯人也恐怕會要耽誤一兩日。如果邵芳過宣城而不入,呂光午或許真的會錯過。當下她來不及多想,立時說道:“閔大叔,麻煩你告訴王大叔,你們盯著馬車,我一路不停了,直接去宣城找呂叔叔求救!你如果追人過了宣城,便在北門那邊官道的茶攤上留個口信。”

  見小北撂下這話后,直接帶著嚴媽媽上馬疾馳而去,被稱作閔大叔的老卒忍不住摸了摸腦袋,隨即慌忙也翻身上了馬背。盡管并不是所有老卒都知道,小北是胡宗憲的女兒,也就是戚良這樣見過胡宗憲的心里有點數目,可一想到這位葉家千金當初在汪道昆家松園演武場中和他們較量過,如今又丟下未婚千金的矜持,就這樣追去想要把汪孚林救出來,老卒們就大多覺得她親切如自家女兒,讓人很想幫忙。

  所以去追的同時,他不禁嘴里嘟囔道:“放心好了,我就算只剩下右臂,也絕不會追丟了人!”

  正如小北擔心的那樣,呂光午以及兩個伴當,再加上那些歙縣差役到寧國府宣城縣衙提人,確實不那么順利。想當初呂光午突然把一串活口往縣衙一送,丟下新昌呂氏的招牌就走,如今又打著徽寧道的旗號來提人,宣城縣令甭提多窩火了。而且,葉鈞耀這個上峰是突然提拔起來的,原本也只是和宣城縣令平級,他自然授意刑房拖延推諉。呂光午又不是愣頭青,哪里會品不出其中滋味,這天晚堂之后再次造訪時,他便丟下了幾句意味深長的話。

  “徽寧道可不僅僅是提點本道刑獄,而且還有監察之權,哪怕及不上巡按御史,可對府縣官員一樣能夠參劾。”

  宣城縣令被噎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不防呂光午已經拂袖而去。他惱怒遲疑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命人去追,豈料追出去的小廝到縣衙門口時,卻只來得及看到呂光午隨著一個少年匆匆離去的背影,不得不回返稟報了縣尊。自然,這樣的回報讓那位宣城縣令好不惱怒,也不知道砸碎了幾個好杯子。

  小北沒想到能這么巧在宣城縣衙門口碰上呂光午,三言兩語把事情原委一說,她險些就落下淚來。等到呂光午二話不說立刻啟程,她跟在策馬疾馳的呂光午身后,只覺得找到了主心骨,整個人輕松了許多。可等到出了北門,她方才想起今次來提人犯乃是呂光午主動請纓,頓時有些過意不去:“呂叔叔,那些犯人要不要緊?爹說不定正等著審問他們…”

  “無妨。宣城縣令正好虛與委蛇不肯放人,那就讓他們繼續打擂臺拖著好了。更何況,邵芳既然挾持孚林脫身,歙縣那邊審與不審,也就不急了。”

  前頭的呂光午頭也不回答了一句,突然意識到什么,扭頭看了小北一眼。便是這一眼,他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顆淚珠從小北眼眶中滾落了下來,須臾消散在風中。想到小北之前跑到敬亭山找到了自己一行人,那還可以解釋成為父親分憂解難,可現在緊趕慢趕來找自己,卻是為了汪孚林,此刻這心急火燎的樣子更是暴露了真實情緒,他不禁心中一動,緊跟著就為葉家夫妻二人的豁達開明喝了一聲彩。

  給這樣的人家當女兒,果然比給胡松奇那種不稱職的兄長當妹妹好一萬倍!

  等到在北門茶攤得到確切信息,兩個老卒才過去一個時辰,小北不禁松了一口大氣,可等她策馬回來告訴呂光午,正要再次起步的時候,她就只聽耳畔傳來了一個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丫頭,等我送了你們回徽州,趕緊成婚吧,否則這一杯喜酒,興許我就喝不上了!”

  小北正滿心惶急,冷不防呂光午突然提這一茬,登時呆住了。片刻回過神來,她卻沒有嬌嗔之態,而是咬咬牙說道:“如果能平安救了他回去,我就…我就嫁給他,那時候一定請呂叔叔喝喜酒!”

  “好,這杯喜酒我喝定了!”呂光午頓時大笑,贊許地點點頭道,“我卻不是那些死守陳規陋矩的人,你父母的做派對我胃口,你更有胡公爽快明利之風!走,看我把你夫婿完完整整帶回來!”

  “謝謝呂叔叔!”小北頓時破涕為笑,眼見呂光午一陣風似的疾馳了出去,她連忙也一夾馬腹追了上去。

  不論汪孚林知道她答應呂光午的事,說她自作主張也好,其他什么也好,她都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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