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事多,除了回了一次伯府吃酒,最近都沒有出門的,我上哪里聽說什么琴公子呀。”
重喜縣主這才道:“那琴公子也是近來出名的,他是安郡王的好友,也是外地大家族出來的公子,被安郡王拉著赴了幾場宴,展露了一次琴藝,就立刻成了京中女子追捧的人物了,真難為你居然半點不曉得。”
其實這就不怨甄妙孤陋寡聞了,要知道這琴公子就是君浩,但凡君浩的消息,羅天珵都堵得死死的,又怎么會讓甄妙注意到呢?
“原來是他呀。”甄妙一聽,就知道重喜縣主說的是誰了。想著自己還曾把那人當了好色之徒,多少有些不自在。
“難道你認識?”重喜縣主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著光彩。
“有一次偶遇了安郡王,倒是見過。”甄妙壓低了聲音,”重喜,我怎么覺著,你對那位琴公子大感興趣呢?”
重喜縣主態度坦然:“琴棋書畫,詩酒花茶,凡是能登峰造極的,我都很有興趣。來,咱們手談一局如何?”
她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雕成南瓜模樣的木罐子來,甄妙好奇地伸了頭去看,才發現那古樸的南瓜罐里居然裝的是黑白圍棋子。
甄妙打了個哆嗦。
好家伙,隱藏的夠深的啊!
她連連擺手:“還是不了,你也知道我的水平。”
重喜縣主捏著棋子,長嘆:“狐朋狗友易找,知音難尋啊!”
甄妙拿眼橫她:“有這么愛說實話的嘛?”
重喜縣主白她一眼,百無聊賴的撥弄著棋子。
甄妙起了報復之心,不懷好意笑道:“重喜。你覺得什么樣,才能稱得上棋圣呢?”
重喜縣主來了興致,挑了眉道:“愿聞其詳。”
“我曾經見過一個人,可以下盲棋。”
“盲棋?”重喜縣主臉上閃過懷念之色,“教我棋藝的先生,也是能下盲棋的,可惜自他仙去。大周朝能下盲棋的。就再也未聞了。”
甄妙得意笑笑:“我見的那人,可以同時與五個人下。”
在她來的那個世界,職業棋手的水平。其實是遠超大周國手的。
“什么!”重喜縣主失態地站了起來,在旁人詫異投來的目光下又坐下,拉了甄妙的手腕急聲問道,“那人是誰。現在何處?”
“那人…遠游了…”甄妙心虛的抿抿唇,“其實我也不認識他。只是偶然見了他和五人同時下盲棋,就印象深刻了。”
重喜縣主似乎聽的入了神,喃喃道:“這樣的人,這樣的棋。又怎么會不印象深刻呢?”
她扼腕嘆息:“怎么遇到那人的就不是我呢,讓你遇到,純粹是暴殄天物啊!”
甄妙甩過來一個白眼:“夠了啊!”
重喜縣主卻像魔障般。好一會兒沒有回話。
“重喜?”甄妙伸手戳戳她。
重喜縣主眨眨眼,這才回神。
“別想了。這樣的奇人,遇到是難得的緣分。”
“那人…多大年紀?”
甄妙想了想前世曾見過的那個棋手,道:“瞧著二十出頭吧。”
重喜縣主抿了抿唇,隨后湊過來,壓低了聲音道:“甄四,我決定了。”
“決定什么?”
重喜縣主一臉鄭重:“我這就去和母親說,我要以棋招親,誰能同時與五人下盲棋,我就嫁給他!“
甄妙直接就從樹墩上跌了下去,心道壞了,重喜縣主要是當了老姑娘,那她這豬隊友要負很大責任啊!…
“重喜——”
“甄四,那邊梨園深處我命人擺了一桌子點心小吃,你若是覺得無趣,就先過去嘗嘗啊,我去找母親了。”重喜縣主丟下甄妙,匆匆走了。
甄妙瞠目結舌,好一會兒,無奈站了起來。
這周圍都是未出閣的小娘子,甄冰甄玉這次并沒有來,她呆著沒什么意思。
甄妙沿著重喜縣主所指的方向緩緩往里走。
四周都是梨樹,梨花堆砌如雪,地上積了一層,冷香環繞,美不勝收。
大同小異的風景,甄妙扶了扶額,似乎轉向了。
她有些后悔,轉了身順著原路返回去,卻發覺尋不到出路,只聽見隱隱約約的歡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又過了片刻,琴音忽然響起,便連那笑語聲都不聞了,除了琴聲,就只有風吹過梨花的沙沙聲。
甄妙駐足聽了一會兒,心道,這琴音定是君浩所奏了,既如此,那女眷這邊該是與琴音相反的方向。
她轉了彎往另一邊走,走出百余步,果然見不遠處有一石桌,旁邊還立著兩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
甄妙眼睛一亮,忙奔了過去。
甄妙和重喜縣主是手帕交,兩個小丫鬟顯然是認識她的,忙盈盈施禮:“婢子見過佳明縣主。”
甄妙擺擺手,示意她們不必多禮,自顧拿起青玉酒壺,斟了滿滿一杯,放到鼻端輕嗅,笑道:“這梨花釀真是上品,不過女子不能多飲,重喜沒準備別的?”
雖這么說,還是滿飲了一杯。四月的天,在林子里繞了這么久,已經出了薄汗,梨花釀甘冽純甜,香沁五內,甄妙舒適的嘆了口氣,又斟了一杯。
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欲言又止,還是年紀稍長的那個開口:“佳明縣主,您…”
她想問怎么來了這里,可一個丫鬟,這話問出來,就太唐突了,又生生止住。
甄妙掃一眼桌面上擺著的食物,不由笑了,拿了一個小巧的炸肉火燒吃起來,
兩個丫鬟眼睛立刻瞪圓了。
甄妙看她們一眼,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重喜還說準備的都是點心,我還以為都是甜點,沒想到還有炸肉火燒。”
她掃了掃滿桌子美食,沖兩個丫鬟招招手:“估計重喜不過來了,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些,有喜歡的,你們也拿了分著吃吧。”
兩個丫鬟臉都綠了:“佳明縣主,還有人過來的…”
“還有人?”甄妙皺了眉,“重喜沒和我說。”
她看了看盤子,原本那盤炸肉火燒一共六個,擺成了一朵梅花的形狀,現在少了一瓣,瞧著就不大好看了。
“還有人來,你們該提醒我一聲的。”
兩個丫鬟欲哭無淚,心道縣主您下手太快,根本來不及提醒好不好!
“罷了,也是我以為沒有旁人。”甄妙不再為難兩個丫鬟,盯著盤子想了想,拿了筷子把炸肉火燒挪了挪,變成了四瓣的梅花。
“不錯,這樣就瞧不大出來了。”
甄妙點點頭,隨后身體一僵,緩緩轉過身去。
就見安郡王站在不遠處,笑瞇瞇望著她。
“佳明?”安郡王在甄妙眼前搖搖手。
甄妙這才醒過神來,見除了安郡王沒有旁人,暗暗松了口氣,襝衽施禮:“原來是十三王兄。十三王兄是等人吧?呵呵呵呵,那我就不打擾了。”
她提了裙角要走,安郡王笑道:“我沒等人。”…
甄妙怔了怔,心道重喜總不可能安排她和安郡王一起用餐吧。
正想著,就見安郡王轉了身,喊道:“你們快來啊,佳明也在這里。”
他這話,像是喚醒了熱鬧的魔法,片刻從梨樹后走出數人來。
幾位成年皇子一個不少,還有永王家的小王爺,昭云長公主的次子韓沐宇,最后一個,是抱著琴的君浩。
甄妙呆若木雞,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重喜,你給我回來,看我不打死你!
六皇子似笑非笑瞧著甄妙,手抵著唇,輕笑一聲:“佳明,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
“我也沒想到。”甄妙扯了嘴角笑了笑。
她只得硬著頭皮一一行了禮,到了君浩,微微頷首:“君先生。”
“甄夫人。”君浩嘴角掛著淺笑望過來,可吐出這三個字,一種酸楚從心底蔓延,他說不清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從何處來,卻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甄妙悄悄咬了唇。
這位君先生,給她的感覺有些奇怪呢。
幾人中,安郡王居長,甄妙對他道:“十三王兄,你們慢慢聊,我就不打擾了。”
“佳明,正巧碰上,不急著走,總要聽君浩彈奏一曲。”安郡王指了指一丈開外梨樹下的木墩,示意她坐下來。
“佳明,坐吧。”六皇子沖她使了眼色。
安郡王牛心左性,要是不順著他,說不定會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來,在父皇的寬容下,連他們這些皇子都有些怵頭。
在場的人,除了君浩,和她拐著彎都有些親戚關系,尤其是小王爺,那是正兒八經的義兄,要說起來,大大方方聽上一曲,并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兒,甄妙也就順著六皇子的示意坐了下來。
除了甄妙是坐在梨樹下,其他幾人都團團圍坐在那石桌旁,只有君浩并沒有落座,反而走到另一端的梨樹下,長身而立,摘了一片葉子,輕輕拂了拂。
“君浩,你怎么擺弄起樹葉來了?”安郡王笑問。
“這次不彈琴,給諸位吹一首曲子助興吧。”君浩說著,將拂拭干凈的葉片橫貼唇邊,手指輕輕按住,一個清脆的音符跳了出來,他似乎是在試音,又是零星幾聲,漸漸成了曲調。
他吹的,是《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