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蔣氏鎮定:“老夫人,三弟妹,妍兒只是見了紅,并沒說孩子就保不住了,當務之急還是早些過去看看。三弟妹,我就陪你一起走一遭兒。”
溫氏被丫鬟攙扶起來,本就衰敗的容顏,此刻看來更像早落的花,寡淡無色。
她手一直在顫,每說一個字都要費上好大力氣:“不用了…大嫂,府里現在事多,您好好照應著,別讓老夫人太操勞,妍兒那里,我一個人去就夠了。”
蔣氏沒有堅持。
媳婦身子不爽利,娘家來人不為過,溫氏就是去住上幾日也不會有人說什么,可她是當家主母的身份,要是跟著去,那邊恐怕就覺得小題大做了。
她當然不在意什么,可妍兒日后還要和婆母妯娌一大家子人相處的,有了話柄不知要憑白受多少閑氣。
本是怕溫氏受不住一連串的打擊才要陪著去,倒是忘了溫氏也有股尋常婦人沒有的潑辣勁兒。
“既如此,溫氏,你回去收拾一下就去吧。蔣氏,讓人開了庫房,把那次太后賞的血燕包一份給溫氏帶著。”老夫人緩過神來,心中長嘆,怎么這糟心事一件連一件!
聽到“血燕”二字,李氏眉頭一跳,心疼的不行。
這可真是金貴人兒,她當年生了雙生子,虧了身子可都沒吃上血燕。
近來甄冰甄玉姐妹正在議親,令人驚喜的是,王閣老家流露出那么點意思,似乎是看上了甄玉。
李氏也知道,兩個女兒能高嫁,多少有前面兩個姐姐嫁得好的緣故。
這年頭,連襟是實打實的親戚。
為了這,這種場合再是不滿,李氏也沒顯露出來,只是暗暗冷哼一聲作罷。
蔣氏款款應是,幾人就要退下,這時門簾一挑,一個身材修長的月白袍男子走了進來。
老夫人挺詫異地問:“老二,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然后就臉色一變:“是不是北河那邊有消息了?”
來人正是甄二老爺。
甄二老爺年近四十,因為這副謫仙般的容貌,看著不過三十來歲,身姿少了少年的青澀,月白長袍格外挺括,就在門檻那里一站,外面的光灑進來,給他黑發素衣鍍了一層光華,令人移不開眼睛。
聽了老夫人的詢問,甄二老爺溫聲安慰:“是兒子和今上告了假,想親自去一趟北河,和三弟一同尋人。”
北河確實傳來了消息,說鎮國公世子的遺體找到了,這消息,只透露給了鎮國公府和建安伯府兩家。
可這個消息,是絕不能告訴老夫人的,不然聽了羅世子遭遇不測,妙兒又能好到哪里去。
想到那個眉眼和自己相似的侄女,甄二老爺有些心疼。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老夫人提起來的心落了回去。
她這個兒子,從不扯謊。
這個時候,她真是既盼著那邊有消息,又害怕那邊有消息。
甄二老爺低垂了眼簾,嘴角勾出柔和的弧度:“母親放心,兒子這就動身。”
他沒有扯謊,只是避開重點不談罷了。
李氏卻忍不住了:“老爺,三弟父子不是去了么,您也去,那這府里就只有大哥撐著了。”
那可是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放的冷箭啊,誰知道暗地里躲著多少惡人,要是歹人傷了老爺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又暗罵一句。
那個小蹄子,在府里禍害她這一房,如今嫁出去了,怎么還要禍害!
這個時候,李氏是完全忘了閨女高嫁要沾前面姐姐的光了。
甄二老爺看李氏一眼,淡淡道:“夫人放心就是,以往我外放那么多年,大哥都把府里經營的越來越好。倒是三弟從來沒有出去過,煥郎又年輕,我實在有些放心不下。”
李氏還想再說什么,甄玉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衫。
老夫人聽著有理,就道:“既然今上允了你假,那你就去吧。老三頭一遭兒出去辦事,是讓人惦記。且我聽說國公府那邊只派了兩個孫輩去了,遇到事恐怕也經驗不足。”
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我怕就怕羅世子和妙兒本來沒事,卻被那起子黑心歹意的害了去。老二,你記得多帶些人。”
甄二老爺輕輕挑眉。
母親心里果然是敞亮的,不愧是年輕時力挽狂瀾,把快衰敗下去的伯府經營成現在這般景象的人。
“是,兒子知道了。”甄二老爺轉身看向溫氏,“弟妹,你放心,我定會把妙兒帶回來的。”
“多謝二哥了。”溫氏深施一禮。
她實在不放心那草包去尋女兒,可關鍵時刻才無奈的發現,除了靠夫君,就只能靠兒子,她是不可能親自去尋人的。
甄二老爺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稟告了老夫人,立刻就收拾行裝出發了,李氏想說上句話都沒機會。
回了芳菲苑,李氏就惱了,忿忿道:“自己女兒的親事不上心,倒是把別人閨女當成寶了!”
甄冰和甄玉聽了這話齊齊皺眉。
甄冰性子綿軟,并沒多言,甄玉卻是個快言快語的,當場就頂了回去:“娘,您這是什么話,四姐姐那邊生死不知,女兒若是個男兒,早就隨三叔一起去尋了,您竟然把女兒的親事和四姐姐的生死并論,這話傳出去,我和五姐干脆不要嫁人了,就在家廟里吃齋念佛,祈求親人們平安順遂!”
李氏氣得跌坐在椅子上:“你,你這個逆女,娘可都是為你們好!”
老爺要是出了事,那她這一房就沒法活了,可這種不吉利的話,她怎么說得出口。
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娘可聽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的為女兒們好,就請娘多為府里好吧。”
李氏不敢置信:“冰兒,連你也這么說?”
甄冰低垂了眼簾不再吭聲。
向來乖巧聽話的女兒也如此,李氏頓時受不住了,哭道:“你們這兩個蠢丫頭,真是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吶。行,妙兒那事暫且不說,妍兒那動了胎氣,你們沒看到嗎,老夫人竟巴巴的送血燕過去。當初娘生了你們,身子那么虧也沒吃過呢!還不是你們祖母一顆心都偏到大房、三房那邊去了,再這么送下去,等你們出閣看還能落到什么!”
李氏越想越氣,她要不是身子虧得厲害,何至于再也生不出兒子來。
兩姐妹根本就被李氏的話驚呆了。
好一會兒甄冰才平靜地道:“娘這話說岔了,女兒聽說那時候府上日子不好過,祖母還曾賣了陪嫁的首飾給您延請名醫呢。想來那時候若是有上好的血燕,祖母定會給您送來的。”
甄玉說得更直接:“娘,那血燕不是四姐出閣,宮里給的恩賞嗎?四姐孝敬給了祖母,祖母又給了二姐,這有什么?”
李氏被兩個女兒堵得說不出話來。
甄玉心情本就不好,今日受的刺激有點大,直接又來了一句:“再說二姐吃的是娘家送來的,又不是婆母賞的,這能比嗎?”
這次可真戳到李氏的痛處了。
她一個不得寵的庶女,生產完娘家那邊不過是禮節性的送了東西來,此后這么些年,也只是大面上的來往。
“你們兩個逆女,給我出去!”
甄冰還想勸解一下,被甄玉一把拉著走了。
到了花園僻靜處,甄冰就道:“六妹,你又何必說上那樣一句,娘這次恐怕是真的惱了。”
二人正站在一株海棠樹下。
此時海棠葉子早已落盡,只剩瑪瑙般的海棠果綴滿了枝頭,把枝頭壓得低低的。
甄玉隨手扯下一粒果子,拿在手里把玩,情緒低落:“五姐,天作了有雨,人作了有禍,娘再不清醒一下,我怕她早晚犯下悔之不及的大錯。”
甄冰也抓住一枝海棠,苦惱的咬了唇:“我不明白,父親那么好的男子,娘怎么,怎么還總是為一些俗事計較呢?”
要是她遇到父親這般的男子,恐怕時刻都是歡喜的,就是想計較都想不起來要計較什么。
甄玉把海棠果擲到地上,一臉郁悶:“我從小就在想為什么,到現在也沒弄明白!”
溫氏匆匆趕到侍郎府,拜見了侍郎府的老太君,又由長媳祝氏陪著去見了甄妍。
甄妍臉色看上去還好,見了溫氏眼圈一紅,因有婆母祝氏在,不好多說。
祝氏倒是知趣的,寬慰了幾句就回避了。
溫氏這才抓著甄妍上下打量:“妍兒,你沒事吧,可嚇著我了。”
“我沒事。”甄妍抿了唇,“娘,四妹她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們瞞的我好苦!”
“你有著身子,知道了白白難受。”
母女相見,又都心掛著甄妙,就有說不盡的話,不過甄妍問題不大,溫氏就不好留下來了。
甄妍反復叮囑,一旦有任何消息定要告訴她,溫氏口上答應了,心中卻嘆氣。
直到溫氏走了,甄妍神色才冷了下來,伏在枕頭上痛哭一場。
孟延年進來勸,甄妍擦了淚,心中冷笑。
四妹出事,一直死死瞞著她這里,能知道這個消息,倒是虧了夫君的好表妹!
那可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
“阿妍,還不舒坦?”
甄妍扯出一抹淺笑:“好多了。”
甄三老爺一行人一路匆匆總算趕到了北河,指揮僉事古銘親自領著他們去認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