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一聲呼喚,讓奈勃特回過神來。從來都是精神專注的首相少有失神的時候,旁邊的內侍總管臉上掛著說不出意味的笑容,奈勃特看去,走廊瀉地流淌的陽光里一個俊秀的青年正對他微微欠身。奈勃特那緊擰的眉心稍稍舒展開來:“朱里安殿下,早啊。”
“您也早,老師。”坦格里歐大帝的第二個兒子,朱里安有著陽光俊朗的容貌,他那頭紅褐色的頭發繼承其母,猶如落日余輝映紅樹葉的顏色。一向溫和的皇子今天用金色的葉子把他的銀絲披風扣在肩上,里面則是銀白的護甲和淺藍色的外衣。這一切讓皇子看上去陽光且瀟灑,他就像一棵風雅的白楊,可惜大帝對他的評價是秀逸有余,血性不足。
帝國尚武,這八字評價無疑把朱里安從王儲之爭中逼落于下風。朝中重臣無不猜測,大帝的意思是帝國需要一個能征尚武的皇帝,而非一個謙和有禮的仁君。如此一來,擁有軍隊背景的豪森自然更受推崇。
難得的是,朱里安并沒有因此氣餒。他的韌性,一向為奈勃特所稱道。首相也曾就此對大帝說及,武勇冠絕的皇帝自然是好,可維持帝國百年,更需要能面對風雨而不折的氣魄。對此,大帝既沒否定,也沒贊同,僅是微笑。
內侍總管知情識趣的走到一邊,奈勃特拉過朱里安輕聲問:“見過陛下了?”
朱里安搖頭一笑:“父王以閱兵為由,沒有接見我。”
奈勃特“哦”了聲,說:“需要我幫你說什么嗎?”
“我只求父王給艾倫子爵一個稍微公平的環境。”朱里安嘆道:“摩瑟奧爾發生的事想來老師已經有所耳聞,血腥伯爵能夠差點得手,如果說沒得到阿卡姆大將軍的首肯,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的。如果父王對此事不發表意見的話,那接下來我可以想像得到他們還會有多少骯臟的手段可以拿得出來。帝國先皇曾言,爵士可以死在戰場上,但不能折損于陰謀構陷之中,此為國之根本。我就想問父王,先皇之訓還作數嗎?”
奈勃特笑了笑,別看朱里安一向謙和,可他畢竟是坦格里歐的血脈。像這種問責父王的勇氣,連大皇子豪森都未必能有。首相輕拍學生的手,道:“我知道了,呆會有機會,我會向陛下進言。”
這時內侍總管輕咳了一聲,朱里安微笑退開,奈勃特點頭離去。
射擊場上,百名槍手排成三列,在軍官“舉槍”、“射擊”反復幾個命令下輪流射擊槍靶。空曠的校場上火槍的聲音此起彼伏,空氣里更飄蕩著火藥的味道。坦格里歐的黑發在陽光下折射著淡淡的光暈,大帝坐在一張專門為他打造的鐵座上,火紅的絨邊披風自椅上垂落,披在地上。在他身前一張黑鐵大桌上擺滿了食物,坦格里歐正撕下一根火雞腿將之放在盆中,然后一邊看著場上的士兵射擊,一邊摘著葡萄和草莓放到盤子里。
內侍總管走到他身邊低頭輕語,大帝點了點頭。片刻后,奈勃特站在大帝的右側,銀霜鐵衛搬來一張椅子,首相大人也不客氣,一屁股挨到冰冷的椅子上。坦格里歐看了他一眼,捉起雞腿咬了口道:“我的好首相,你看上去氣色不太好。”
“因為昨夜噩夢纏身,陛下。”
坦格里歐把一盤煎牛排推到首相眼前,自然有人送來餐巾和刀叉等物。奈勃特可不像大帝那般吃相豪邁,他一絲不茍地把餐巾折好塞進領口中,才用餐刀撕開牛排,將熱氣騰騰的牛肉往嘴里送。坦格里歐這時端起旁邊一杯烈酒喝了口,說:“你夢到了什么,說來聽聽。”
“不說也罷,反正陛下是不會喜歡聽到這些事的。”奈勃特面無表情地說。
坦格里歐罵了聲,大聲道:“我讓你說你就說,廢話那么多做什么。你這個家伙就喜歡吊我胃口,要不說的話,你什么也不用說了趕緊滾蛋。”
對大帝的粗言痞語,奈勃特早已習以為常。他又給自己摘了顆葡萄,扔進嘴里后才道:“我于黎明之前驚醒,看向天外,北面的天空猩紅泣血。陛下,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坦格里歐嗤之以鼻:“天象之說你也相信?我以為只有農夫才會望天觀象,原來我們的首相大人也精于此道。”
對大帝的冷嘲熱諷奈勃特權當沒聽見,淡然道:“天象學說既然存在,便自有它的道理,陛下何苦否定。”
“反正我不信。”坦格里歐皺眉看向天空:“讓我相信天象,我寧愿相信自己的寶劍。”
“希拉侯爵失蹤了。”奈勃特冷不防換了個話題。
坦格里歐瞇了瞇眼:“有屁就放。”
“陛下應該也知道,希拉是我的摯友。在大半個月前,他秘密送來一封信。信里說他收到一個神秘的邀請,有可能將揭開一個巨大的陰謀。可他語焉不詳。我連夜趕去見他,卻撲了個空。此后三天,再無他的消息。然后十天前,希拉的兒子來見我,說是希拉自那天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失蹤了,連同他帶去的衛隊也一并人間蒸發。”奈勃特的視線移向盤子,他用刀輕輕鋸著一塊牛肉:“希拉出現的最后一站是怒角之森,那片森林和龍石冰原接壤…”
說完首相輕輕把盤子抬起,果然下一刻桌子轟然劇震,上面的食物和蔬果跳上半空,滾落滿地。等桌子的震動停止,奈勃特才放下盤子,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著他的牛肉。旁邊的坦格里歐雙眼圓睜,咆哮道:“奈勃特,你這是什么意思!”
內侍總管別過臉去,附近的銀霜鐵衛只當什么也沒聽見。不過他們心底倒是對奈勃特由衷感到欽佩,也只有首相大人敢激怒大帝之后仍像個沒事人似的,換成別的人早就給大帝的怒火嚇得屁滾尿流了。
坦格里歐喘著粗氣,壓低了聲音卻仍然如同滾雷:“你明知道龍石冰原是誰的領地還敢這么說,意思是希拉那老頭子的失蹤和他有關?”
“我可沒這么說,陛下。我只是說,希拉失蹤了,自始而終我沒有其它意思。”
大帝不怒反笑:“狗屎,你那點心思我還不知道。好好好,不管怎么說,希拉是位侯爵,他不能這么莫明其妙地失蹤。我會讓人調查的,這下你滿意了吧,我的好大人?”
“感謝陛下,讓我對希拉的家人總算有得交待。”
“哼,還有什么事?”坦格里歐直接捉過一只燒雞,賭氣般大嚼起來。
“也沒什么,就是想提醒您。陰影公國在南北兩面開始集合兵力,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要打仗了。在這個時候,陛下是不是對那件事先放一放?”
“你說削軍?”坦格里歐翻了個白眼道:“為什么要放,照我看更應該加緊進行。你也知道大戰在既,南北兩條戰線的戰事一旦打響,我需要帝隊快速反應,所以那些領主該把他們的軍隊交出來,讓帝國統一指揮。”
“然后他們就會到奧利斯加來,到時陛下每天醒來都可以聽到他們哭訴的聲音。”
“他們敢!”坦格里歐大手一揮:“這件事我自有主意,你不用再說了。剛才我看到你撞見了朱里安。”
奈勃特嗯了聲。
坦格里歐叫來內侍總管,道:“你呆會給我傳話下去,讓內務司準備一套新的伯爵勛服。等那個艾倫子爵到達奧利斯加,就叫人給送過去。同時安排好一個時間,我會親自為這位爵士授勛。”
內侍總管眼神微訝,這是何等榮耀。坦格里歐回過頭,對奈勃特說:“你告訴朱里安,我知道他想說什么。先皇遺訓老子可沒忘,用不著他一個毛頭小子大清早就趕著來教訓我。他那小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他是要拉屎還是吃飯,所以我才打發他回去,別浪費我的時間。”
奈勃特微笑道:“親自為那位爵士授勛,這位艾倫子爵…不,艾倫伯爵真是好大的面子。”
坦格里歐笑了起來:“誰能夠挺過霍依兩槍,又宰掉一個實力伯爵,誰就有這個面子。再說最近朱里安這小子似乎挺受氣,我啊,順便推他一把,也好讓他別以為我這個當父親的偏心。”
“您公正不阿。”
“少放屁,首相大人,你這拍馬屁的功夫還差得遠呢。”
奈勃特笑而不語,朱里安擔心那個南方爵士就這么給人干掉,才拼著挨大帝的雷霆之怒想要稍微干涉,好給他一個相對公平的環境。卻不料坦格里歐當場放話要為其授勛,只要今日之話傳出去,那些再怎么想動艾倫爵士的人也只能按捺下心思。畢竟大帝的視線已經落在那位爵士身上,到時如果那位爵士無法抵達帝都,那大帝的怒火可就不是那么好承受的了。
可凡事有利就有弊,那位爵士越是受大帝關注,那么抵達帝都之后的兇險也將更大。因為坦格里歐的一句話,那位爵士的戰場已經不在北上的旅途中,而在奧利斯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