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一片灰白,驟然占據視野的全部。容不下半分其它顏色,寫盡了死亡和荒涼。
薇拉就這么突然從她那張軟臥高床上跳了起來,動作太過匆促,以至于差點摔落地上。還好在床前矮柜上撐了把,人沒摔著,倒把矮柜推倒,一時間柜上擺放的雜物嘩啦啦摔了個粉碎。清脆的音色在這寂靜的午夜遙遙傳開,片刻后門外響起一片匆忙的腳步聲,有人沉聲問:“薇拉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不小心撞翻了東西。”薇拉說。
門外那人“嗯”了聲,便放輕了腳步離開。那是她的護衛,如今方舟港已經被若拉接手,助其一夜成事的基督教也跟著水漲船高。又有愛德華在背后運籌帷幄,生生截斷了雷克德伯爵的滿腔野心。隨著山地之王、寸火等幾只部隊的日益壯大,艾倫的子爵領和方舟港關系日深。這兩片相鄰的領地儼然已成一片鐵桶江山,外人想要插一腳,難!
基督教的教徒已擴充至三萬,十字軍的人數也達到了兩千人之多。威利克再怎么不情愿,在艾倫遲遲末歸的此刻,也只能挑起軍團之長一職,否則這偌大的教團武力落入他人之手,那可就平白為他人做了嫁衣。這個道理,威利克再蠢也明白,所以愛德華讓他去當這個軍團長,他也就笑笑,便答應下來。
他給薇拉配置了五名十字軍騎士,這些騎士在軍隊里也算得上好手,平均十五級的實力,合共五人之多。在方舟港里,已經足夠薇拉橫著走。何況薇拉如今已經盛名遠播,求她預測未來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其中不乏貴族大家。更傳北地豪門也開始關注到南境這個新生教會,派出使者明探暗訪。這里面,不說沒有對薇拉居心不良的人,只是這些人縱有叵測居心,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薇拉已經今非昔比,有多少雙眼睛明里暗里地注視著她。那些個貴族大家還指望著她為自己趨吉避兇,自然容不得薇拉出半點意外。于是這幢已經被教會買下的庭院,除了十字軍的守衛外,附近總會有一些閑漢在晃悠,不分白天晝夜,遍布整條街道。這些閑漢,實際上卻是那些貴族老爺們蒙養的惡犬,全給打發到這一帶來護著薇拉。
惡犬們可能手底不夠高明,可勝在人多。一旦有惡膽之人敗露形跡,就算咬不死,至少也可拖到十字軍中那些高手趕到。所以想要在方舟港動薇拉一根頭發,大概比刺殺當今暫代伯爵事務的若拉還要難上幾分。
身份日顯高貴的薇拉,此刻卻滿頭冷汗。剛才那個夢,她知道不是夢,而是不小心又窺見了未來。
艾倫的未來。
薇拉突然知道,艾倫已經到了那顆死亡之星。那顆早在他離開前,她便已經預見到的星球。薇拉咬牙,手背上的刻印在昏暗的房間里微見光亮。可片刻后,薇拉卻捧著頭輕呤了一聲。
頭痛欲裂。
她本想運用刻印的能力去窺視艾倫的未來,不料命運之眼看到的卻是一片比火焰更加熾烈的光。還好她知機立刻住手,可冥冥中仍有一股偉力沿著命運之線逆卷而來。那刺入她大腦的一線冰涼,就像一顆釘子鉆進了腦袋里般,讓她差些沒暈過去。還好這劇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再放下手時,薇拉發現掌心赫然多了幾絲殷紅。
她的眼角正泊泊流出淡淡血線,薇拉趕緊擦了擦,發現自己還沒瞎,才松了口氣。旋又苦笑,她已經看不清艾倫的未來。之前所見還能看到一片火焰,現在則直接什么都看不見,而且被某種力量小小的警示了一番。薇拉相信,剛才只要再探究片刻,就不只是這小小警告那么簡單了。
那大概今夜之后,便不會再有薇拉這個人了。雖然看不見,可從此番景象不難推導,艾倫身上究竟得牽扯到多少命運之線,才會讓她完全看不到他的未來?那命運之線之多,興許影響到整個宇宙的生死氣運?
想想也覺荒謬。
天堂星上的圣女薇拉今夜注定失眠,艾達華星上的那個女人也不好過。
此刻正是東方泛白,蒙蒙霧氣尚末退盡。它們糾纏在月亮湖上那些入夜則閉,遇光則放的琉璃蓮上。琉璃蓮是艾達華星特有的物種,這種蓮花喜光厭暗,從日光至月光,均有反應。清晨朝陽初起時,光蓮初放,是點綴著淡白晨光的紅暈。接著隨日照變化,逐演橙、黃、綠、藍、靛、紫數色。至神奇莫過于滿月之時,本是夜幕降臨便合攏的蓮花,卻會在月圓之夜怒放,且綻放七彩光暈,交互輝映,直與琉璃無異。
昨晚便是滿月,賞了一晚上玻璃七彩光的夏格琳,此刻本該酣睡到午時,再由管家喚起。可這位獨霸了月亮湖的女侯爵,卻突然一聲輕呤扶額而起。晨間最是寒冷,夏格琳衣裳單薄,身披絲衣綢袍,不勝風寒。可等閑寒意,倒也也沒讓她放在心上。黃昏的夏格琳,可不僅僅在預測未來上有通天手段。那黃昏的名號,也通常預示著與之對敵之人的黃昏。
但她現在,卻嬌弱一如尋常女子。身體在不斷發抖,臉上紅潮退盡,只余那一抹病態蒼白。
直過了片刻,她才漸漸恢復。雙頰飛起一片桃紅,體溫也升回正常溫度,她張開了眼睛。瞳孔深處仍有一片熾烈的白,一閃既沒。
她苦笑:“終于到這個時候了…”
夏格琳看向窗外,遙望那天青色的長空。在那遙遠星路的另一頭,那個男人已經踏上連她也無法預測的未來。那是命運的巨大斷層,縱使是她,視線也無法跨越那個斷層。斷層之后,夏格琳看不到任何東西,只余無盡虛空。
她看到了宇宙的黃昏,卻看不到那個人的未來。她自嘲般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在別人的未來中,我可是看到他的喲。小東西,你說是不是。”
那個所謂的別人,她沒有說是誰。女侯爵只是躺回床上,拉高被子。她不懼寒冷,可不想凍著腹中的一顆種子,她還指望著那顆種子生根發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