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余聲(二)

　　“該死！”

　　薩博特全身輕顫，無法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粗壯的手臂上如今布滿傷痕，不止雙手，就連身體各處也交錯著道道縱橫的傷口。他就像一尊布滿裂痕的雕塑，仿佛隨時都會迸碎開來。

　　這些交錯的傷痕全拜艾倫所賜，而其它那些細碎的，短而深的傷口則是哈勃的手筆。兩人傾盡全力的攻擊，幾將薩博特絞殺當場！薩博特不敢想像，如果這兩人等級再高一些，源力再強大一些，他現在是否還能站著。這絕對不是他出發時所預料的結果，結局應該是這些人類猴子被他虐殺至死才對。

　　恐懼。

　　薩博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會戰死，這是以往數十年間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哪怕部落里出了兩名血牙，薩博特也沒有如此恐懼過。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死，特別是死在外域異星之上，死在看上去并不是十分強大的人類手里。但在剛才，死神的確和他擦身而過，他仿佛感覺到死神那條冰冷濕滑的舌頭從臉邊輕輕舔過。

　　心臟劇烈收縮，恐懼如同毒蛇緊緊拽緊了薩博特的身體。他發出一聲咆哮，試圖用烈怒壓下恐懼。要消除恐懼，就得殺死那些帶給自己恐懼的家伙。

　　于是他看向了艾倫，兩點紫光在薩博特眼中亮起，接著一道火柱沖天而起。紫火盤旋，卻沒有帶給人們半分灼熱的感覺，反而感到冰冷，這是十分矛盾的感覺。

　　艾倫也皺起眉，但他沒有猶豫，也不敢猶豫。拖著血隱，他就這樣沖進火柱里。

　　火柱突然膨脹，爆裂炸開！

　　地面狂震。

　　艾倫感覺到薩博特的源力和紫焰不斷沖刷著自己的身體，他需要動用每一分源力才能抵消這種沖擊。看上去他仍腳步不停地閃向薩博特，可這個過程中卻消耗了大量的源力。由于源力大部分用在抵消沖擊上，于是艾倫對身體的保護明顯不足，那些沖刷著身體的紫焰粘到皮膚，當即傳來陣陣徹骨冰寒。可縱使紫焰冰冷，皮膚卻仍給燒成炭黑，幾乎在一瞬間，艾倫表體的大部分皮膚便已經炭化，接著紫焰開始侵蝕皮膚下的肌肉。在這種深度時，才遭遇艾倫本身源力的強烈抵抗。

　　無法形容的痛苦襲遍全身，艾倫咬牙怒喝，一刀斬向薩博特。

　　酋長大刀飛起，擊中血隱。卻沒有想像中的劇震出現，艾倫這聲勢俱厲的一刀竟是記虛招。

　　血隱毫無懸念地被薩博特彈開，然后他看到眼前這畢生難忘的一幕。

　　艾倫變戲法般從腰后抽出惡魔禮贊，匕首在手中綻放強烈光芒。艾倫身上頓時多了一股烈烈殺伐之氣，光芒收斂時，艾倫手中變成一黑一紅，一長一短兩把奇刃。薩博特還沒想通為何匕首為一分為二，艾倫手上的黑刀已經化成激電飆射而來。

　　薩博特發出驚天怒吼，鋸齒刀往上一格，將黑刀架開。艾倫卻趁機貼近他的身側，手上紅刃化成一片光影，轉瞬間不知道在薩博特身上出入多少次。薩博特既驚且怒，鋸齒刀當頭斬下，艾倫抽身暴跳。足尖撐地，又電射回來。

　　酋長露出一抹獰笑，那頭頂牛頭巨怪掄起圖騰重重插落地面。明明是一方虛影，卻生出一片震蕩力場，艾倫撞進力場里，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停頓下來。薩博特化成一聲狂笑，鋸齒刀飛起，削向艾倫的脖子！

　　胸口、肩窩同時亮起紅紫二光，天災回路每道紋理皆閃爍著強烈光芒，源力化成最后一聲咆哮，沖擊著周圍這片震蕩力場，使艾倫重獲自由。

　　雙方源力的對沖生出了狂風，將周圍的火霧吹散。于是周圍的人看到薩博特一刀削至，而艾倫動彈不得的畫面。

　　露茜瞳孔一縮，尖叫一聲：“艾倫！”

　　血光迸射！

　　殷紅的鮮血漫天飛舞，又如雨灑落，把艾倫澆了一臉。千均一發之際，他抬起自己左手擋住鋸齒刀，但手臂幾乎被大刀斬斷。那鋸齒狀的刀鋒深深嵌在他的臂骨中，艾倫斷喝一聲。用力一帶，生生將大刀推開，薩博特頓時中門大開！

　　黑刀化成一道激電，電射進薩博特的胸口。艾倫大叫，把全部力量壓到刀鋒上。黑刀不斷深入，終至沒柄。一截刀鋒從薩博特的背后捅出，帶起一道血箭。雖然被貫穿了胸口，不過黑刀刀鋒狹長，制造的傷口也不過比紙片厚一些，對薩博特這種身體強橫的加圖人來說根本算不上致命傷。

　　他正想直接切了艾倫的手臂，再一刀斬了這個人類。卻見艾倫露出一道微笑，那道笑容中，讓薩博特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危險的味道。他再顧不得斬殺艾倫，想要抽身后退，卻已經太遲。艾倫心念一動，黑刀當即擴散成腐朽之霧，在薩博特體內到處翻滾。

　　薩博特的和力量飛快消亡，只是加圖人本就皮膚粗糙，所以薩博特的身體在飛速老化，可表面卻看不出太多端倪。但從他驚惶失措的表情不難看出，艾倫已經重創了他。

　　艾倫這才退后，幾乎斷成兩半的左手灑下連串熱血。他顧不得止血，回頭大叫一聲：“哈勃！”

　　“吼！”

　　哈勃從胸膛中炸出一聲霹靂，合身撞在薩博特身上。薩博特給他撞得連連倒退，哈勃手上大刀劃出一片密集刀光，不斷在酋長身上進出，帶起蓬蓬血霧。薩博特一邊拼命阻止著體內腐朽之霧的擴散，一邊奮起余力。鋸齒刀上纏上一團濃郁近墨的紫焰，酋長大喝一聲，大刀劈出。刀鋒壓出數波焰光，逼得哈勃往后退去。

　　薩博特這才以刀拄地，雙眼怒瞪場間眾人。卻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轉身狂奔起來。就連艾倫也沒料到在這種情況下，他仍有余力逃生，但現在已經來不及阻止他。

　　便在這時，一道金色的光線橫過戰場，從艾倫臉側閃過，吹起他額頭的銀色劉海。

　　薩博特突然感到強烈不安，轉過身來，大刀朝金光斬下。

　　然而那道金色的光線卻似虛幻一般，毫無窒礙地穿過大刀，印在薩博特的胸口。深入他的護甲，輕易鉆進粗糙的皮膚和糾結的肌肉，最終轟進他碩大的心臟中！

　　薩博特猛的一停，他緩緩低下頭，剛伸手扶住胸口。胸膛猛烈顫抖，身體中響起一聲嘆息般的悶響，跟著鮮血如注從那彈孔中激噴出來！薩博特的眼神復雜，揉合了恐懼、驚訝、憤怒和不解，最讓他無法相信的是，那道看似脆弱的金線竟然能夠穿透他的大刀、護甲以及尚有源力保護下的身體。

　　縱使那是一發源力子彈，也應該被擋下才是。何況那是一顆物理彈，尋常物理彈根本不可能擊穿他的鋸齒刀。

　　可即便他再怎么不相信，事實卻已經發生了。心臟被炸碎，縱使是他這種強人，也無法阻止死神那當頭揮下的鐮刀！薩博特頭頂的投影緩緩消失，這萬人大部落的酋長也帶著一腔不甘，仰頭倒下。龐大的身軀震起塵土，薩博特看著夜空龍巢星所散發的金黃月色。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般，他強烈想念起蠻石星的夜空來。

　　他伸手，仿佛可觸摸星空，最終摔在地上。那金黃的月色，是他此生看到的最后一道風景。

　　直到這時，眾人才聽到一聲漸漸隱去的槍鳴。金薔薇的余響在夜空繚繞，就連露茜自己也不相信薩博特終于死去，直到艾倫走過去壓下她的手槍，露茜才回過神來。然后看到艾倫那幾乎要斷掉的手臂，驚叫一聲，收起手槍急急從背囊拿出一套急救套件來。

　　戰斗在不知不覺中結束。

　　薩博特死后，場間的加圖人失去斗志，他們拿回酋長的尸體悄然撤走。就連圍攻著營壘的柏洛斯，在感覺到酋長的氣息消失后，也無再戰之意。連薩博特也戰死，柏洛斯很清楚自己的份量。比另一名九牙更不如的他怎么能夠抵擋這樣的敵人？

　　然而夜色之下，開始撤離戰場的遠不只薩博特這支部落。

　　位于血門要塞的作戰指揮部里，不斷有戰術參謀報出哪個防區敵兵開始撤退的消息。在指揮部那面懸空的巨大屏幕上，正浮現著赤焰高地的平面地圖。地圖上，代表著敵軍的紅色光點正不斷往后撤，密密麻麻的光點猶如魚群歸海般離去。就連其中一支幾乎要攻破聯邦一個防區的部落也毅然選擇了退兵，這是十分奇怪的事，畢竟現在對于敵軍而言他們還占著優勢。可不管如何，看到敵軍撤離，指揮部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不知道是誰帶頭把軍帽往上一拋，當魯森回過神來時，大廳里已經呼聲一片，軍帽四飛。他面無表情，這時聽得副官道：“怎么會這樣？這樣加圖人不像那么容易放棄的家伙，何況他們還占著優勢。”

　　“很簡單，肯定是因為另一個戰場輸了。而且那個戰場，才是大局所在。”魯森淡然道。

　　“另一個戰場？大局？”副官雙眼驟然一亮：“莫非梅卡琳山的戰斗已經分出勝負。”

　　“這不出奇，本來，那里的結果應該一早出來才對。”魯森拉低了軍帽，帽沿的陰影遮住他的眼睛：“卡普羅啊，你終究還是老了嗎？”

　　這句話只有副官聽到，而聽到的副官則努力讓自己快點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