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管他什么神魔

　　也不知道為什么，當陳羲聽到歡迎來到死門這幾個字的時候，居然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的意外。無彈窗似乎所有事，都已經注定了一樣。也許在陳羲走進這扇門之前，就已經想到了自己選擇的就是死門。只有陳羲自己知道，他在選擇之前就有一種難以理解的預感，那就是不管他選什么，都是死門。

　　門里面是一片空無，兩側是堅硬的石壁，陳羲用手敲了敲，石壁很厚實，聲音沉悶。這是一條筆直的通道，看不到盡頭。陳羲回頭看的時候，發現進來的門消失不見了。他微微皺眉，想到的不是自己即將會面對什么樣的危險，而是藤兒她們會不會遇到危險。

　　“若你是為了殺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陳羲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輕聲說了一句。

　　沒有人回答他。陳羲靜靜的等待了一會兒，什么聲音都沒有。那個自稱為魔祖的老人，再也沒有出現。

　　陳羲只能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兩邊的石壁似乎越來越光滑，磚石的縫隙都逐漸模糊起來，到最后變成了一整片的鏡面似的。

　　陳羲的腳步驟然一頓，因為他在鏡面里看到了自己。他看到的不是現在的自己，不是自己反映在鏡子里的自己，而是四歲的自己。

　　一個步履蹣跚的小男孩，在一個沙丘后面冷的瑟瑟發抖。遠處有狼嚎的聲音，時遠時近。小男孩身上的衣服雖然并不破碎，但是沾滿了血跡。在距離小男孩不遠處的地方，躺著一具冰冷的尸體。尸體上處處都是傷口，觸目驚心。這是一個老者，身穿黑衣，黑衣已經破碎不堪。

　　老者躺在那，眼睛沒有閉上，表情凝固，滿滿的都是不舍和心疼。他對死亡沒有畏懼，卻臨死之前也放不下這個小男孩。

　　“鬼九爺”

　　小男孩抬起頭看向那尸體，眼角上的淚水都已經結冰。

　　“鬼九爺，你為什么說不要報仇？”

　　小男孩自言自語，眼神里都是恐懼。

　　“是了你是怕我會死掉對不對？可是爹娘尚且在囚籠之中，我怎么能不去。鬼九爺，你安心去吧，接下來就靠我自己了。”

　　小男孩站起來，身上凍的很硬很硬的血衣在冬日夕陽的照射下，散發出一種血色的微光，如戰甲。

　　四歲的孩子，用稚嫩的雙手捧著一塊尖銳的石頭挖掘凍土，用了整整兩天兩夜的時間挖出來一個坑，將鬼九爺的尸體掩埋。小男孩跪倒在鬼九爺的墳前，用力的磕了三個頭。

　　“鬼九爺，你總是說，你不過是父親的一個忠仆。可在我心里，你和我父親一般無二。縱然我死，也會為你報仇。”

　　小男孩站起來，轉身走向遠處。

　　他饑餓，他寒冷，他內心之中何嘗沒有恐懼？可是小男孩沒有回頭，大步前行。他在冰凍的河道上費力的砸開冰面，喝一口冰冷的喝水。他在荒野上刨開凍土，尋找草根充饑。他知道雍州有個七陽谷，七陽谷的大和尚和父親常有來往。最主要的是，他要修行，只有修行才能報仇。

　　漫天黃沙之中，他看到了一個從遠處飄然而至的大和尚。大和尚看到他的時候，眼神里都是震撼和心酸。他緊緊的抓住大和尚的衣袖，死都不肯松開。

　　陳羲站在那，看著鏡面里的那一幕一幕，臉色發白。心口里好像堵著什么東西似的，如此的悲憤。

　　就在這時候，畫面沒有了。

　　再次出現畫面的時候，還是在那座沙丘后面，還是凍的瑟瑟發抖的一個小男孩，還是在不遠處躺著鬼九爺的尸體。小男孩嚇壞了，蜷縮在那不敢去看那尸體，甚至不敢睜開眼睛。

　　鬼九爺臨死之前說，不要報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男孩終于堅持不住凍的昏迷了過去。一對砍柴路過的夫妻看到了他，快步跑過來將他抱起。夫妻二人將鬼九爺的尸體掩埋，然后帶著小男孩回到了自己簡陋的家中。雖然家里十分貧困，但是夫妻二人都極為心善。兩個人悉心照料，過了好幾天終于讓小男孩恢復了生機。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妻子溫柔的問。

　　小男孩抬起頭，忽閃著大眼睛看著那女子，然后搖頭。小男孩的腦子里全都是鬼九爺臨死之前的那些話，告訴他好好活著，只要活著就好。他閉上眼，眼睛里有淚水止不住的滑落。

　　妻子心疼壞了，將小男孩緊緊的抱在懷里：“不怕不怕，以后我就是你的娘親了，雖然咱們家里窮，不能給你錦衣玉食，但是我們會好好的疼你愛你，讓你長大成人。”

　　夫妻二人沒有子嗣，所以對小男孩格外的疼愛，盡最大的努力滿足小男孩的一切需求。漸漸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小男孩長大成人，變成了一個魁梧有力的年輕人。他穿著粗布的衣衫，憨笑著陪伴著父母一起下田，一起砍柴，一起坐在炕頭上聊天。

　　日子過的平淡且安穩，沒有任何的波瀾。夫妻老去，小伙子為他們籌辦了葬禮。然后鄰居為他說媒，娶了鄰村一個善良的姑娘，雖然并不漂亮，但兩個人情投意合，日子過的倒也紅火。

畫面再次消失　　一行字出現在陳羲面前：你如何選擇？

　　陳羲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搖頭：“為人子，縱死不能退縮，大仇必報。”

　　說完這句話之后，他大步而行，沒有再看那墻壁上的畫面一眼。四周恢復了平靜，一直走出去很遠都沒有再次出現畫面。陳羲數著步子，走了一千六百步的時候，畫面再次出現在墻壁上。

　　小男孩身穿一件很舊很舊的小小的僧袍，但是衣服漿洗的格外干凈。他盤膝坐在一個安靜簡單的房間里，雙手捧著一本佛經在讀。看得出來，小男孩似乎很有耐心，即便是對這晦澀難懂的佛經也一樣看得十分入迷。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身穿白袍的老僧從外面走進來，看到小男孩捧著佛經沉思的樣子，老僧忍不住微微一愣：“不要去看那些東西，那不適合你。”

　　小男孩抬起頭，連忙起身：“大和尚，這次怎么出去那么久。”

　　老僧走到床邊盤膝坐下來，笑了笑說道：“世界太大，走的稍稍遠一些，回來的自然就晚一些。這些日子，你自己在家里，便是日日讀這佛經？”

　　小男孩點了點頭：“日子平淡，但我心中不平。我擔心若是沒有什么事做，我的心會變得扭曲。佛經可讓人心中凈化，所以日日讀下去，倒也安寧。”

　　“不。”

　　老僧搖頭說道：“不是佛經讓你安寧，而是你自己安寧。不管是道宗的金玉良言，還是禪宗的佛法哲理，都是一個道具而已。真正修行的不是什么法門，不是什么功法，而是修心。你讓自己心里安寧，所以你的心安寧下來。和你手里捧著什么東西其實無關，那只是道具。”

　　小男孩有些疑惑的說道：“大和尚這話說的，不像是禪宗之人應該說的。”

　　老僧道：“大和尚說的，才是禪宗之人應該說的。”

　　小男孩道：“可是大和尚，我也只有讀書的時候才會安寧，只要是不讀書的時候，我就會心亂如麻。”

　　“為何亂？”

　　“想修行。”

　　“禪宗的心法，不適合你。”

　　“為什么？”

　　“因為你心中有殺念。”

　　“大和尚心中也有殺念，大和尚為什么可以參禪修佛？”

　　“我心里有殺念，殺的是妖邪。你心中的殺念，殺的是仇敵。”

　　“仇敵既是妖邪。”

　　“哦？”

　　大和尚微微一愣：“是仇敵既是妖邪，還是妖邪既是仇敵？”

　　小男孩愣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如何作答。

　　老僧笑了笑：“等到你想明白這個問題的時候，再來問我。若是你的答案對了，我就帶你修行。”

　　幾天之后，小男孩找到了老僧：“大和尚，你的問題我有答案了。”

　　老僧問：“那么答案是什么？”

　　小男孩說：“若我心中無恨，沒有仇欲，那么我當然會說，邪魔既是仇敵。可我心中滿是仇恨，所以仇敵既是妖邪。我現在沒有除盡天下妖邪之心，只有報仇之心。”

　　老僧嘆息一聲：“所以你還是修不得禪宗的功法，因為那些功法，沒有一樣是可以幫你復仇的。”

　　“那我如何才能得修行之道？”

　　“在你自己心里，在你自己身體里。”

　　老僧道：“你心中有滿天宗的功法，你心中有滿天宗的公義，所以任何功法都不適合你，只有你自己選擇的路才適合你。”

　　小男孩道：“可是大和尚，殺敵還管什么方式嗎？只要能讓我強大的，難道不都是適合我的嗎？”

　　老僧沉默片刻：“你心中已有戾氣，這戾氣為禪宗所不容。所以從今日開始，你不許讀佛經，不許去看其他弟子修行，劈柴燒飯，掃地擦桌。即便是我不在七陽谷的日子里，你也要如此生活，這是我給你定下的規矩。”

　　“大和尚，為什么如此？”

　　“因為你心中戾氣太重，錯一步則成魔。我要在七陽谷里留你十年，十年之后，若你還執意要去報仇，那么你就回滿天宗去吧。至于你怎么報仇，用什么方法手段，我都不管。但是這十年之中，你就是這七陽谷里的一個小雜役，再無其他。”

　　小男孩點頭：“多謝大和尚。”

　　“謝我什么？”

　　大和尚問。

　　小男孩抬起頭看著大和尚的眼睛認認真真的說道：“因為大和尚想讓我成年之后再去報仇，所以大和尚要保我十年。這十年之恩，如同生父。”

　　大和尚愣住，然后哈哈大笑：“我錯了，我剛才看錯了一處你縱然心有戾氣，但終究成不了魔。”

　　陳羲看到這一幕，眼角忍不住濕潤了。可就在這時候，他看到畫面里的小男孩嘴角挑了挑：“魔？待我善者，我以善報之。待我惡者，我以惡殺之管他什么神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