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和陳羲之間的對話有點無趣,但是每一句背后都藏著些機鋒。陳羲暫時還不確定這個老和尚是哪邊的人,但是他知道老和尚肯定不是平江王的人也不是柳家黃家的人。不得不說,這個老和尚是非常會表達善意的一個人。
他坐在那微笑,就已經很透徹的告訴陳羲我沒有惡意。
“大和尚這樣光天化日的和我見面,不怕有什么麻煩?”
陳羲笑著問了一句。
老僧回答:“大和尚也想夜深人靜再去找你,可是我能等時間,時間卻不會等我。我在這里等著你,等到了就好。誰知道我是誰誰知道你是誰?知道你是誰的不知道我是誰,知道我是誰的,我還需要隱瞞什么嗎?”
這話說的好拗口,但是很有道理。
禪宗的人總會說出一些讓人無法反駁的道理,比如剛才老僧說的…我能等時間,可是時間卻不會等我。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會想到這樣的道理,然后在貌似匆忙之間把時間都浪費了。
“可惜。”
陳羲搖了搖頭:“大和尚的飯碗未必適合我,我還是比較喜歡現在吃飯的碗筷。雖然小一些,但是用著比較踏實。”
“但是你的飯碗太小了些。”
“飯碗小些,多吃幾碗就夠了。突然之間換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碗,裝滿了飯菜還必須全都吃下去,未必是一件好事。要是不吃,就對不起給飯吃的人,要是吃了,就會撐破肚皮。所以這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我不敢。”
老僧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看,我的肚皮沒有破。”
陳羲笑:“因為大和尚的肚皮已經習慣了大飯碗。”
老僧說:“你也可以習慣。”
陳羲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等到肚子可以吃下一大碗飯的時候再說?”
他用了問句的語氣,而不是篤定的回答。
老僧笑著點頭:“禪宗的人都不會逼迫人,因為那是違背仁善之念的事。我雖然吃肉喝酒但是有些事就在骨子里,揮之不去。你說等到肚子大些再來,那我就等到你肚子大些再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可以等時間,但是時間未必會等你。人在這一生之中,無論是修行者還是普通人,都會遇到幾個不錯的機遇,稍縱即逝。抓住了,人生就會改變。錯過了,依然碌碌無為。”
陳羲點頭:“很好的大道理。”
老僧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原來你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
陳羲起身,雙手合什告辭:“我不講一般的道理,已有的道理。我在找新的道理。”
老僧同樣雙手合什回了一禮,鄭重認真:“你有大智慧。”
陳羲轉身離去:“大和尚,你有大肚量。”
老僧微微一怔,哈哈大笑,起身而去。
陳羲沒有回頭看一眼,老僧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兩個人背道而馳漸行漸遠,但是兩個人心里都很清楚,也許下一次見面并不會很久遠。到此時陳羲心里大概已經有了一個猜測,這個老僧十之七八是安陽王的人。
但是安陽王的人,為什么會突然之間冒出來表達善意?
這絕不會僅僅是因為陳羲和柳洗塵之間的關系導致平江王必然想除掉陳羲,安陽王就算和平江王處處作對也不會干沒有意義的事。那么就肯定有什么陳羲自己不知道的事,偏偏對安陽王來說很有用。
大人物都善于表現的禮賢下士,但沒有多少禮賢下士是真誠的。
陳羲一邊走一邊考慮,安陽王的這種表態背后到底藏著什么。對他自己來說,這種表態會帶來什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平江王的人知道安陽王的人接觸陳羲,那么不管陳羲到底是什么態度,平江王的人都不會對陳羲有什么善意。
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一路走一路想,很快就到了執暗法司所在的那個小巷子里。其實到了現在陳羲已經大概猜到,那個院子絕對不是執暗法司的總部。最多只是兩個檔口所在的地方,他推測云非瑤和虢奴,應該就是這里最高級別的人。
走到門口的時候,陳羲忽然想到,自己會不會成為云非瑤和虢奴斗法的犧牲品?
推門走進,陳羲發現院子里似乎有些不同。以往來執暗法司的時候,這里總會有一種讓陳羲不能適應的氣息。可是今天進門之后,陳羲居然發現有一種像是親近的感覺越發清楚起來,隨著他往里面走,這種感覺就更濃烈。
走到那個院子里,走到那棵植物前面。
陳羲知道為什么會有一種淡淡卻清晰的親切感了…這棵植物變了,不再是原來的摸樣。但是位置沒有變,所以陳羲確定這里就是桑千歡那個小檔口。之前看到的那種植物,就像是天氣溫熱地區才有的東西,闊葉,長莖。而現在這棵植物,更像是北方寒冷之地才會有的東西。
是一棵一人高的小樹,不是松柏,更像是白樺。雖然并不高,那是小樹上有一種很陳羲氣質很貼切的東西。可若是從整體來看,這棵小樹就顯得突兀起來。因為院子里都是花花草草,只有這一棵樹。
就算樹再矮,也是樹。
陳羲稍稍思慮了一會兒,舉步走近。他感覺這棵樹上的力量竟然能被自己支配,不是以往那樣他需要跳上植物變小才能進入。現在,他感覺自己可以從小樹的任何一個位置進去,不管是一片葉子還是一根樹杈。
他說了算。
這…就是百爵的權力?
恍惚了一下之后,陳羲進入了這個小檔口。從陳設布置來看,這里和原來沒有什么區別。院子里站著幾十個黑衣背劍的裁決,見到陳羲的時候表情都很復雜。他們第一次看到陳羲的時候沒有人特意去觀察,因為在他們看來才進神司的陳羲比他們還不如。
然后沒有多久,陳羲成為組率。那個時候他們看陳羲,眼神里就已經不在純粹,有羨慕有怨恨也有不甘。在他們看來能成為神司裁決每個人都差不多,憑什么陳羲撈到了一個好差事就能爬到組率的位子上?
可是今天他們再看到陳羲的時候,眼神里有一種懼怕。
他們可能會覺得陳羲成為組率是運氣,但是沒有一個人會傻到認為成為百爵也是運氣。神司的提升有多難他們都很清楚,而成為百爵需要什么實力他們也很清楚。所以大部分人都在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挑釁過陳羲。
“拜見百爵大人!”
不管他們愿意還是不愿意,這些黑衣裁決都規規矩矩工工整整的抱拳施禮。他們的腰需要彎下去,他們的頭需要低下去。
陳羲走進正堂,看到了坐在首位上的云非瑤。對這個女人,陳羲總有一種看不透的感覺,這和修為無關。只能說這個女人經歷過太多的沉浮太多的悲喜,所以她的臉上已經不會出現能讓人判斷出來的喜怒哀樂。誰也不知道她曾經有過什么樣的過往,所以也就無從判斷她有什么樣的喜好。
“卑職拜見千爵大人。”
陳羲進門之后,行了一個標準的神司軍禮。執暗法司治下,一直比軍方更嚴格。
“回來的還不算太晚。”
云非瑤表情上沒有什么異樣,不笑不怒,平平常常。
“從今天開始這個小檔口就是你說了算,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你會升起來,那么我來告訴你…因為你在西南做的事驚動了首座大人。他對你的做法很欣賞…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可能你已經是桑千歡手下的一條鬼魂了。”
陳羲大概能猜到這肯定是大人物的意思,卻沒有想到會是那個神秘的首座。
他抱拳道:“多謝首座大人,多謝千爵大人。”
“謝別人都沒用處,謝你自己吧。”
云非瑤從椅子上離開,順手拿起自己的掃帚往外走:“跟我過來。”
陳羲轉身,跟在她身后。
經過那幾個組率身邊的時候,云非瑤腳步頓了頓:“這幾個人你用嗎?”
陳羲沒有絲毫猶豫:“不用。”
這句話一出口,那幾個組率的臉色都明顯輕松下來。這樣的選擇,對于陳羲也好對于他們也好,都更能接受。陳羲知道桑千歡要殺自己,這些組率也知道。所以如果他們還在陳羲手下做事的,只怕每一個人再也不能踏踏實實的吃飯睡覺,甚至連呼吸都會戰戰兢兢。
“那好,一會兒我都帶走補充到別的小檔口里。首座特意吩咐過,給你特權,讓你自己選人帶進神司,你自己瞧著就是了,有用順手了的人可以帶進來,不過我要過目。”
陳羲點頭:“是”
云非瑤走出院子,一直往里走,前面就是當初虢奴見陳羲的那個獨院。
“虢奴已經走了,他被調離了這里,去別的檔口接替另一位千爵的職務。”
云非瑤這句話,似乎是在安陳羲的心。
陳羲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云非瑤叫自己出來單獨交談肯定不只是想告訴他虢奴的消息。
“神司希望柳洗塵活著,也希望你活著。”
云非瑤走進小院,掃帚揮了揮,院子里的蔬菜和椅子都沒了,頃刻之間化成了粉末,消散于無形。她只是很隨意的出手,陳羲沒有感覺到一點凌厲的氣勢,但是院子里應該消失的東西都消失了。
“這是首座的意思。”
云非瑤站住,回身看向陳羲:“你也知道首座對你個人的感情沒有興趣,神司要的是日后能影響格局的效果。你和柳洗塵只要活著,將來就能起到一定的作用。我說的這么直接,你心里會不會不舒服?”
不等陳羲回答,她繼續說道:“不舒服也忍著吧,因為對你來說這是好事。另外…最近可能會有某個大勢力的人接觸你,不要抵觸,加入進去。”
云非瑤淡淡的說道:“用你最大的能力,去發現更多能發現的事。”r1058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