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進改運塔之前,聽到了丁眉大聲呵斥那些譏諷他的學員。雖然那些學員大多出身高貴,可也不敢挑釁教習的權威。在青州,小滿天宗依然是第一大宗門。那些笑聲逐漸消失,可是那看笑話一般的眼神卻很狠狠的落在陳羲的后背上。
改運塔的門是開著的。
但是,沒有人敢私自進入。
自從改運塔奉養神騰以來,不少自認為資質脫俗的弟子想進塔碰碰運氣。結果進去的人,十個廢了十個。這些偷偷進入改運塔的人是被抬出來的,全身經脈盡斷,不可能再修行,哪怕還活著也不過是個殘廢。
自此之后,小滿天宗明令禁止學員私入改運塔。
陳羲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拎著他的扁擔走進改運塔大門。在他進去的那一剎那,身后響起一片驚呼。
“我的天!他居然真的進去了!”
“這個小雜役是瘋了吧!”
“大家看著吧,片刻之后他就會半死不活的被人丟出來!”
“傳聞外宗六院最強的學員,也只是登上三層塔,還是在宗門長老的護送下進去的。曾經有人登上三層塔之后還想再上一步,一只腳才踩在臺階上人就廢了。也不知道那塔里有什么邪門的東西,竟是如此的詭異。”
“你替那個小雜役擔心?真是多余!他一個普通人想進改運塔撞大運,還不是自己作死!若是他進塔之后三分鐘沒有出來,我就自己抽二十個耳光!”
“就是,那般的小人物,居然也敢挑戰宗門的規矩。”
這些人壓低聲音議論著,卻難掩興奮。
丁眉看著這些人,忽然覺得有些悲哀。那些學員之所以這樣激動,只是因為陳羲做了一件他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他們都在迫切的等著,下一秒陳羲血肉模糊的從改運塔里被人抬出來。
可事實上,改運塔里沒有人。
陳羲進門之后,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他在門口稍稍停留了幾十秒鐘,整理了一下自己腦子里關于改運塔的消息。這些消息有他幼年時候記住的,也有后來他不斷打探得來的。當然,也有那個忠心老仆臨死之前盡全力事無巨細告訴他的。
據說,改運塔是小滿天宗第一任宗主親手所建。小滿天宗第一任宗主在位兩百三十三年,白手起家,創建宗門,將小滿天宗帶進了天下一流宗門的行列。后來他往昆侖取九色石修建改運塔,用以錘煉宗門子弟。
九色石是昆侖神物,據說以第一任宗主那般的修為,回來的時候也受了不輕的傷。
改運塔建造成功之后,小滿天宗的名聲一時無兩。誰也不曾想到,有了改運塔之后的小滿天宗反而一日不如一日,沒過幾百年便淪落為二流宗門。誰也說不清楚其中的緣由,只是有人曾經推測說,當初第一任宗主雖然驚才絕艷,但畢竟沒有能力掌控神物。九色石乃是昆侖之寶,也只有昆侖那般的龍脈之地可以滋養。
九色石到了小滿天宗所在的清量山之后,瘋狂的汲取清量山的靈氣,結果幾百年后,清量山的靈秀已經被吸取的所剩無幾。正因為如此,小滿天宗才會這樣緩緩的沒落下來。這推測中帶著的玄奇色彩令人著迷,也不知道是否貼切真相。
但是陳羲比別人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小滿天宗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進過改運塔的資質絕境的弟子,都會被秘密送往內宗。一個傳聞中存在的內宗,外宗弟子向往著卻一點都不清楚的內宗。這些被改運塔淬煉過的上佳弟子,再則其優秀者送進另一個更為神秘的地方。
其實,不是小滿天宗因為清量山靈秀之氣漸枯而衰落。而是因為,大量的最優秀的弟子都被秘密送走。
世人也不想想,一個沒落了的小滿天宗,憑什么這么多年依然擁有著改運塔?依然擁有著九色石?
那是因為,小滿天宗背后,有一頭龐然大物。
正因為陳羲知道這些,所以他才必須要進改運塔。他要得到改運塔的淬煉,然后才能有機會進入內宗。到了內宗他才能查出當年那件慘案的緣由,才能進入那個龐然大物之中尋找真兇。
他只知道自己的父母現在依然被困在九幽地府,卻不知道九幽地府所在何處。
陳羲深深吸氣,讓自己的思緒平靜下來。
接下來,他必須全神貫注的應付這塔里未知的危險。
第一層塔很空曠,里面什么東西都沒有。可以一眼看盡,甚至連一張桌子都沒有擺放。但是一層塔四周一圈有十六道門戶,這就顯得極為怪異。從外面看,改運塔只有陳羲走進來的這一道門,其余的地方都是磚石壘造。
外面沒有門,里面卻一圈都是門,那么這門打開之后通向何處?
“第一層塔有十六個修煉門,走進任何一道門都是一個石室。這十六個石室沒有任何區別,可以延緩時間流逝。你在這十六道門內修煉一天,相當于在外面修煉一個月。這也是為什么進改運塔之后再出來,修為都會精進的緣故。而且十六道門內元氣比外面濃郁數倍,對提升修為大有裨益!”
聲音在門外傳來,那是丁眉看到了陳羲的猶豫。
陳羲沒有回頭,微微點了點下頜。
“你隨便選一個門進去就好!”
丁眉略顯急切的說道:“一旦進了門,便是院長也不能將你從中拉出來,所以你現在也無需擔心什么了,一切后果都等出來之后再說!但你切記,最多只能在門里修煉一個月,時間一到,改運塔會自動把你送出來的。切不可運力抵抗,不然萬劫不復!”
陳羲嗯了一聲,再沒有任何猶豫。
他走向臺階,奔二層塔。
門外,丁眉驚的瞠目結舌。
“煎熬不在任何一道門里面,而在臺階!”
這是陳羲聽到的丁眉最后一句叮囑,當他的腳踏上第一個石階的時候,外界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他似乎進入了另外一個天地。
當陳羲的腳掌落在第一個石階上的時候,一股鉆心的疼便從腳掌下面立即蔓延出來。陳羲低頭看了看,發現草鞋已經被燒成了灰燼。他的腳掌踩在一塊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石塊上,那火將他的腳底燒的滋滋作響。
陳羲皺眉,抬頭往上看了看。
本來看到的石階消失不見,變成了一個懸空的石塊轉梯,二十八塊燃燒的石頭漂浮在半空中,一塊比一塊高些,踩著這二十八塊烈火石頭才能登上二層塔。陳羲重重的出了一口氣,將另一只腳放在第二塊烈火石頭上。
頃刻間,另一只草鞋也成了灰燼。
火在一瞬間將他的腳底燒焦,一股腥臭的焦糊味鉆進他的鼻子。
若是換做常人,早已經受不了了。
但是陳羲卻沒有任何退縮,他先是想快速的跑上去,隨即發現腳掌好像被粘在了烈火石頭上,每一次抬起都極艱難。他咬著嘴唇,將第一次踩在烈火石頭上的左腳抬起來,撕啦的一聲輕響,腳底焦糊的肉皮被揭下來一層。
血糊糊的腳底板在一瞬間又被火焰烤焦,然后左腳落在了第三個烈火石頭上。陳羲身上的衣服開始燃燒起來,鉆心的疼已經不止來自雙腳。破舊的衣衫被火焰引燃的那一刻,他渾身的肌膚就都開始承受煎熬。
一次,兩次,三次…
陳羲走到第五塊烈火石頭的時候,腳底已經沒有了血肉。骨骼踩在石頭上發出的聲音,那么的輕微也那么的清晰。這聲音鉆進陳羲的耳朵里,揮之不去。似乎是已經麻木,陳羲咬著流血的嘴唇踏上了第六個烈火石頭。
咔嚓一聲,左腳的腳腕被烈火燒斷,腳骨都丟在了石頭上,很快就被燒成了黑色。
陳羲穩不住身子,撲倒在烈火石頭上。
然后,他胸口,小腹,包括臉上的肉皮開始被火燒的皺緊,然后發黑,脫落。
陳羲開始向上爬。
到第十六個烈火石頭的時候,陳羲的雙臂雙腿已經只剩下原來的一半長短。到第二十塊烈火石頭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血肉,只剩下臉骨。眼球在在眼眶里微微轉動著,依然堅毅。
到第二十四塊烈火石頭的時候,陳羲全身上下已經找不到一塊血肉,就連內臟都已經被焚燒殆盡。
一具殘破不全的骷髏,繼續向上攀爬。
清量山紫氣東來閣 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袍的老者捏著棋子的手忽然停住,微微轉頭看向山前。那里是小滿天宗外宗六院所在,也是改運塔所在。他遲遲沒有落子,坐在他面前的周九指忍不住低聲催了一句:“宗主,該你了。”
白袍白須的老者忍不住笑了笑:“怪不得你會來找我下棋,原來是有所圖謀。”
周九指也笑:“宗主不要笑,你越是笑我就知道你越是在生氣。若是你一會兒笑的慈眉善目,我怕自己承受不住。”
“有什么打動你的地方?”
白袍白須的老者問:“何以讓你不惜破了宗門規矩?”
周九指訕訕笑了笑:“先下棋,棋局結束之后,或許宗主就能明白,我撿了一個多大的寶貝。”
“他到了二層塔,但只剩一顆頭骨了。”
宗主落子,恰是屠了周九指一條大龍:“你心不定,說明你沒有看起來這么自信。”
周九指的臉色變了變:“怎么會這么強?付經綸上二層塔的時候,只是燒的沒了皮膚,血肉尚存。”
宗主卻道:“該你落子了。”
周九指將手里剩下的黑子丟在玉盤里,搖了搖頭:“輸了。”
宗主微笑道:“你輸了棋局,但未必輸了外面那一招棋…驗體石階,遇強則強。周九指啊,你青武院被蘇小蘇的凰鸞院壓制了這么多年,這一次看來你要翻身了。他若能上四層塔,我就免了你們兩個的罪過。”
周九指大驚:“宗主…還沒有外宗的學員可以登上四層塔,從來沒有!”
宗主看了他一眼認真的說道:“你以為,破規矩…這般容易?”
他將袍袖一揮:“就讓外宗六院的人都看看,這少年有多大毅力,多大志氣。”
圍在改運塔外面的人全都驚呼了一聲,他們…看到了改運塔內部,看到了那顆骷髏頭。這是他們從不曾見到過的場面,一顆骷髏頭居然還在毅然決然的朝著三層塔石階的方向滾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