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臉色平靜的站在屋子里,不理會那幾雙似乎能殺人的眼睛。
趙家這次來的人不少,出動了六個破虛境的修行者,還有一個靈山境的大修行者。這幾個人坐在周九指的書房里,雖然因為周九指的緣故而表面上還克制著,但陳羲很清楚趙家的人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那個靈山境的大修行者叫趙無敬,名字取的倒是有些霸道。
“既然院長說趙武不是他殺的,那我們自然相信。”
面無表情的趙無敬手指撫摸山羊胡,布滿皺紋的臉上自然不會露出真實想法。
“但是,趙武是我趙家年輕一輩中最有潛質的人之一,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青武院,族里怎么也要一個交代。我自是不敢懷疑周院長您的話,可這個人…”
他伸手指了指陳羲說道:“我想帶回族里,族中長老想親自詢問一下趙武的死因,畢竟,當時只有他一人看到。于情于理,周院長都不應該阻攔吧?”
“不阻攔。”
周九指微笑著說道:“但是,不是今天。”
趙無敬臉色微微變了變,他應該是沒有想到周院長會回護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小子。他來之前已經查過,知道陳羲不過是青武院的一個雜役而已。按照道理,周院長是不會因為一個雜役而得罪趙家的。
“那么,明天?”
趙無敬又問。
周九指搖頭:“也不行。”
趙無敬的情緒顯然有些激動起來,不過還是保持著最起碼的禮貌:“那么,哪天可以?”
“后天吧。”
周九指將茶杯的蓋子蓋好,表示送客:“明天陳羲要參加單獨內試,過了內試之后就要進改運塔。不過你放心,進改運塔之前我會讓他去趙家一趟。”
趙無敬的臉色猛的一變:“周院長,你這樣似乎不和規矩。我聽聞距離年考還有一段日子,單獨內試似乎也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
周九指緩緩道:“不管是青武院的規矩,還是小滿天宗的規矩,都不是外人定的。”
趙無敬臉色一白,猛的站起來抱了抱拳:“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靜候這位能讓周院長親自回護的少年去趙家接受詢問。若是后天這個人沒有出現在趙家,那么不管小滿天宗多強大,趙家也不會就此放棄。”
“你等著就是了。”
周九指起身。
趙無敬冷哼了一聲,帶著人轉身走了。
“喂!”
陳羲朝著他們的背影喂了一聲,等趙無敬回頭他指了指趙武的尸體:“你們真的是來接他回家入土為安的?”
趙無敬顯然怒極,卻也不敢在周九指面前發作,擺了擺手示意手下帶上趙武的尸體,然后離開。可是才走出去十幾步,趙無敬忽然轉身回來,指著陳羲大聲道:“把你偷的東西交出來!”
陳羲微微皺眉,沒有回答。
周九指往前跨了一步,無形之中將陳羲護住:“你丟了什么?”
趙無敬道:“趙武是族中有潛力的少年,所以族中長輩賜給他一件白玉壁,這白玉壁遇到修為強大之人就會發熱,提醒主人當心。現在趙武的尸體上不見了這塊白玉壁,當時在場的只有這個野小子,還有周院長你…不是他,還能是誰偷了趙武的東西!”
“你拿了?”
周九指問陳羲。
陳羲搖頭。
趙無敬怒道:“你說沒偷就沒偷?”
周九指再次跨前一步:“你說偷了就偷了?”
趙無敬氣的好像肩膀都在顫抖著,怒視著周九指:“好好好!好一個青武院的院長!今天趙無敬算是領教了你的不講道理。咱們后天一并理論就是了,偷沒偷,殺沒殺,總得一五一十的問清楚!”
他看向陳羲:“野小子,這道坎兒你過不去!不管是誰護著你!”
說完之后他拂袖轉身走了。
一個趙家的人緊跟上他的腳步,壓低聲音問道:“二叔,白玉壁真的被那小子偷去了?”
趙無敬冷哼一聲,手掌張開,那白玉壁赫然就在他手里握著。他掌心稍稍吐出一些內勁,也算是一件寶貝的白玉壁竟是碎成了粉末。他隨手把粉末丟灑,甩了甩手說道:“拿了是拿了,沒拿也是拿了。當時只有他自己,我說是他就是他。到了后天,總得有個理由留下這個人!”
“我能問個問題嗎?”
陳羲站在周九指身邊,看著趙家人遠去的背影居然還有心思笑了笑:“剛才院長大人說要給我開單獨內試?”
周九指回答:“趙無敬說青武院沒有這樣的先例是真的。”
陳羲問:“然后呢?”
周九指白了他一眼:“有個屁的然后,難不成我還真的要因為你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小子而跑去請示宗主,給你單獨開內試?”
他話里的野小子,和趙無敬話里的野小子,絕對不是同一個意思。
陳羲一本正經的說道:“您可是院長大人,一言九鼎的大人物。”
“扯淡!”
周九指白著他說道:“越是大人物都越是翻臉不認賬,這么淺顯的事你居然不知道?別問我為什么,因為我有翻臉不認賬的資格,夠不夠?”
“夠了。”
陳羲點頭,然后問:“明天什么時候內試?”
周九指微怒:“我說了沒有內試,狗屁都沒有!”
陳羲又點了點頭:“噢…那我明天早一點在改運塔外面等著就是了。”
周九指忽然笑起來,格外歡暢:“你怎么這么無賴呢?”
陳羲笑道:“好歹也在青武院快一年了…”
周九指收起笑容道:“沒有內試,宗主也不會同意因為你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而開先例。所以我才不會管明天發生什么,我保你一天就算仁至義盡了。至于明天發生什么,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可以走了。”
陳羲認真的俯身施禮:“謝謝!”
他直起身子,舉步往外面走。
周九指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外宗六院,能看出你七陽谷修為的人不在少數。”
陳羲腳步微微一頓,然后點頭:“我知道了。”
等陳羲走了之后,周九指喃喃自語道:“若你真能有所作為,成了內院的核心弟子,那么趙家就有所忌憚。他們不敢真的拿一個小滿天宗的核心弟子怎么樣,我能幫你到這…也已經是極限。這一步青云怎么走,終究還是靠你自己。”
依然是每日醒來的那個時辰,依然是月色還灑在人間。陳羲從硬板床上坐起來,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后用冷水洗了臉。他如往常一樣整理自己,衣服一絲不茍的穿好,頭發一絲不茍的束好。
腳上踩著那雙已經不新的草鞋,拎著門口的扁擔走出破落小院。
只是,他沒有去擔水。
他閉著眼睛走路,每一步都精準的落在青石板最穩定的地方。從破落小院走到青武院門前,他看到今天青武院的大門比以往早開了半個時辰。平日里都是他挑滿了十二口大缸的水之后,青武院的大門才會打開,那些弟子才會到演武場修行。
他知道今天為什么大門開的早,也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事都必須自己面對了。
拎著扁擔從青武院的正門走進來,這還是第一次。他的身份太低,不過是個雜役,即便是在青武院里干活兒的時候,出入要走的也是后院的偏門。陳羲進門之后抬起頭看了看,視線越過青武大殿停留在那座如遠景潑墨一般的石塔上。
改運塔 周九指說沒有什么內試,還說他不管今天到底會發生什么事。
但是陳羲自己很清楚,沒有周九指他根本就到不了改運塔。他不知道為什么周九指會這樣幫自己,他找不到理由,可他知道這份情義,需謹記于心。
走在街道上的時候,已經有早起的青武院學子出門。他們三三兩兩的走著要去吃早飯,然后他們看到了那個拎著一條扁擔穿著破舊衣服和草鞋的陳羲。雖然陳羲相貌看起來也算清秀,但這身衣服太寒酸了些。
“看,那個小雜役怎么從正門進來了?”
“喂!甲班的那個小雜種…噢不,那個小雜役,你是要去改運塔嗎?哈哈哈哈!”
陳羲站住,看向那個罵自己小雜種的人,沒有動怒也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點了點頭很認真的回答:“是的,我要進改運塔。”
“哈哈哈哈”
這一下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笑的那么放肆。
“加油啊!小雜役,你是青武院第一個進改運塔的雜役!喔不!你是小滿天宗第一個進改運塔的雜役!”
“快去吧,在里面等我們噢!”
“喂,你真的以為自己是個人了嗎?”
“以前大家當你是個笑話,現在才知道你真的是個笑話啊。”
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那些裝了那么久謙和溫順好學生的貴族子弟,一個個都露出了真正的嘴臉。他們平日里確實很少譏諷陳羲,那是因為他們覺得那樣是自降身份。但是今天,陳羲那一本正經的模樣一本正經的步伐,確實讓他們覺得好笑。
陳羲笑了笑,似乎那些話對他來說如同一陣風一樣,過去了,就消失不見。他連走出破落小院的時候都需要閉著眼來保證積蓄最多的精力,又怎么會把精力浪費在這些人身上?最起碼,不是現在。
他的視線回到改運塔上,再也沒有移開。
就在這時候,青武院甲班教習丁眉從遠處如一道流光般掠了過來,瞬息而至。她落在改運塔前邊,擋住了陳羲。
“你要做什么!”
丁眉皺著眉問。
“進塔。”
陳羲回答。
“進塔干什么!”
“修行。”
“你憑什么進?改運塔第一關你就過不去!陳羲我知道你好勝你想成為人上人,我還知道你肯定有什么隱情不愿意告訴別人,但改運塔不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進去的!你甚至…連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沒有!”
丁眉張開雙臂:“而且,私闖改運塔…你會死!”
“首先…”
陳羲揚了揚手里的扁擔:“我有自己的趁手兵器,這個扁擔我已經用了三百多天,我熟悉它的每一條紋理,每一處疤痕,這就是我最趁手的兵器。其次…私闖改運塔確實會死,因為那是宗門規矩。可是我不會死,因為宗門會因為我而改了這個規矩。”
他橫著錯開一步,繞過丁眉:“你真的是個好教習,表面的冷傲無情也遮擋不住你的善良心。還記得賭注嗎?別讓自己那么一成不變,也別讓自己活在過去,教習服不是面具,遮擋不住你的愁眉…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還是應該梳妝打扮的,哪怕…只是一件紗裙,一抹胭脂紅。那么現在,好教習…請不要打攪我了,我需要全神貫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