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沐玄音高懸已久的心總算放下了一些,她沒有再說話,目光從夏傾月身上移開,身影緩緩消失在了空氣之中,再無氣息。
五十年,他真的等得了五十年嗎?
夏傾月向著她先前所在的地方輕輕一禮,轉身離開。
“神曦既然打破先例留下了云澈,無論是為了保守秘密,還是你身上的琉璃心,都沒有理由不一起留下你。”夏傾月的身后,忽然再次傳來沐玄音清冷的聲音:“你為何會放棄這場別人永遠求不來的機緣,反而回到這個你已徹底觸罪的地方?”
夏傾月腳步停住,幽幽說道:“月神帝是對我有救命和栽培大恩,對我母親,亦有著救命和救贖之恩,我未曾報答,卻重損他聲名,若再一走了之…以后,還有何顏面存活于世。”
沐玄音微微皺眉:“…你母親?”
“月無垢。”在這個為云澈不惜潛入月神界的女子面前,夏傾就這么直白的說出了這個秘密。
“…!!”沐玄音眸光剎那震蕩,心中卻沒有太多的驚訝,反而有一種釋然之感——難怪她會有琉璃心,原來竟是無垢神體所生。
“而且,我留在那里又能如何?”夏傾月輕輕嘆息一聲:“五十年后和他一起出來,然后繼續躲、逃,永遠只能在你們的庇護下惶惶不可終日?”
沐玄音眉頭大皺:“你這話什么意思?”
夏傾月轉過身來,重新和她冰眸相對:“千葉影兒已經知曉了云澈身上最大的秘密,為此,她不惜為云澈種下了梵魂求死印。在輪回禁地的這五十年,千葉影兒無法動他,那五十年之后呢?你覺得,千葉影兒會收手嗎?”
沐玄音冷冷道:“不會。”
“你是他的師尊,是最關愛他的人。那么,你敢殺千葉影兒,為他永絕后患嗎?”夏傾月問道。
“…”沐玄音冰眸微凝:“不敢,我也殺不了她。”
“對,你不敢。”夏傾月輕輕搖頭:“我娘當初不是被星神界所害,而是被千葉影兒所害。月神帝敢對星神界泄恨,卻對這個真相選擇了忍。天下皆知,星神帝之子天狼星神溪蘇當年是因千葉影兒而死,但星神帝,亦選擇了忍。”
“你們都不敢,強如你們也沒有一個敢對千葉影兒出手。所以…五十年后,被千葉影兒盯上的云澈和我,依舊唯有躲、逃、忍,永遠活在她的陰影之下,永遠別想真正安寧…直到有一日徹底落她的手中。曾經的仇與恨,也永遠不可能讓她償還。”
“…”沐玄音沒有反駁,也無法反駁。
“和云澈的那幾日,我經歷了很多無助。面對抉擇時的無助,面對背棄時的無助,面對絕對力量的無助,面對死亡的無助,面對羞辱的無助,面對求死印的無助…更讓我想起了當年面對宗門劫難的無助,和在神界這些年無法歸去的無助…”
“我已經…恨透這種感覺了。”
“你到底要說什么?”沐玄音道。
夏傾月仰頭閉目,緩緩而語:“當年,月神帝曾對我說過,我兼具琉璃心和玲瓏體,這是神界歷史上,亙古未有的‘神跡’,哪怕當年的宙天始祖都及不上我。但我,卻偏偏少了能與之匹配的…最重要的東西…”
“野心!”
沐玄音:“…”
她看向沐玄音,忽然問道:“沐前輩。相對于我而言,擁有創世神力傳承的云澈,則更應該被稱作天賜‘神跡’,九重雷劫便是最好的證明。那么,在前輩看來,他最缺少的,又是什么?”
“野心。”沐玄音毫無猶疑的回答。
但凡天資出眾者,哪個不想揚名天下,哪個不想開宗立派,凌傲世間。哪怕到了王界這個層面,都在拼命追尋著虛無縹緲的神道。
云澈的資質是不折不扣的怪胎,有著世間唯一的創世神傳承,但絲毫沒有這一類的野心。他的成長極快,但他拼命成長的目的,在其他玄者眼中,簡直都單純到無比可笑…沒有人會相信,若不是為了見到茉莉,他對“封神第一”四個字壓根沒有半點興趣。
就連到來神界也完全不是為了追求更高層面的神道,僅僅是為了見到茉莉。
“對…”夏傾月輕嘆點頭:“他是最有資格,也最應該有野心的人,卻偏偏,他最缺少的也是野心。他最為在乎的,從來都是他的家人和女人。野心…他以前未曾有,將來,或許也不會有。”
“既然他不會有,那我…必須要有。”
“你說這些,究竟是要做什么?”沐玄音冰眸再凝,夏傾月身上所釋放的那種壓迫感越來越清晰,絕非錯覺。
她的玄力是神靈境一級,卻能讓她有壓迫感,這絕對超出常理。
“既然,你們所有人都不敢、不會、不能殺了千葉影兒,那唯有我自己來。”夏傾月說的很輕很緩,似乎只是說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上天讓我擁有了琉璃心和玲瓏體,那我就順應天命,做‘神跡之人’該做的事情。哪怕魚死網破,哪怕不擇手段,我也不會允許我和他只能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你要殺…千葉?”沐玄音冷聲道:“你憑什么?”
“不是憑什么,而是別無選擇。”
“你想得太簡單了。”沐玄音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葉影兒之所以可怕,并非因她一人,她的身后是梵帝神界,她在東、西、南三神域有著無數的仰慕者,只要她一句話,就有無數的強者愿為她瘋狂甚至赴死。”
“我知道。”夏傾月輕聲道:“所以…若我敗了,或死了,五十年后,便勞煩沐前輩將他從輪回禁地接出,并勸他留在龍神界。”
“哦對了,”夏傾月接著道:“我和他已斬斷情系,已非夫妻,也再無任何關系,我今后所做一切,是順是逆,是福是禍,是正是邪,是生是死,皆與他無關。我亦向前輩保證,我將來的‘不擇手段’,絕不包含沐前輩和吟雪界。”
“若將來,我有幸能創造出足夠的時機,勞煩沐前輩送他回他想回的世界,他始終不屬于這里。而我…已是永遠回不去了。”
向沐玄音重重一禮,夏傾月轉身離開,邁著緩慢的腳步,逐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她的腳步很沉重,似負著萬鈞枷鎖,又似在決絕的走向無盡深淵。
沐玄音靜立在那里,冰眉緊蹙,心中泛動著驚濤駭浪。
當日月神界婚典,她匿影于上空,也曾遠遠看到夏傾月。那時,她眼中的夏傾月雙眸清冷無神,似乎有著無盡的迷茫…甚至空洞,就像是沉浸在夢中一直沒有醒來。
但今日的夏傾月,和她那日所看到的,卻判若兩人。
在持續的劇烈沖擊下,的確有可能有一個人的心境在短時間內轉變甚至蛻變…但若夏傾月是蛻變的話,也實在太過顛覆。
而且那種微妙的靈魂壓迫感,絕不是“蛻變”所能帶來的。
“她是認真的?”沐玄音一聲低念。她驚訝于自己的反應…因為夏傾月的那些話,從一個玄力只有神靈境,年齡不足半個甲子的女子口中說出,本該是無比的荒誕可笑。
這里是月神界,極度危險之地,沐玄音無法久留,她的身影和氣息再次消失在空氣之中,沒有留下絲毫到來過的痕跡。
離開月神界,立于浩瀚的虛空之中,沐玄音現出身影,靜靜的看著西方。許久,她輕輕一嘆:“澈兒,今日之果…你可曾有后悔來到神界?”
西神域,龍神界,輪回禁地。
云澈端坐在地,雙目閉合,身上金紋閃動。神曦靜立在他的身前,依舊白芒環繞,仙姿朦朧,隨著她玉指的點下,一抹白芒在云澈的身上緩緩浮動,直至完全覆入他的體內。
隨著白芒的融入,他身上的金色紋路也隨之消失。
云澈起身,剛要下意識的行晚輩禮,又馬上反應過來她并不喜禮數,重新站直,感激道:“謝神曦前輩。”
“不必。”淡淡柔柔的兩個字,神曦轉過身去。
她每天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靜修,云澈能看到她的時候,唯有為他壓制求死印那短短的時間。而這一次,她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輕語道:“你的心一直很亂,這對祛除你的求死印并無善處。”
“是…晚輩會盡力調整。”云澈道,心中長長一嘆。
五十年…五十年啊!!
我能安心個屁啊!
距離云澈當初答應小妖后她們最晚歸去時間,還只剩不到兩年的時間!
而且,被千葉影兒給盯上,以她的可怕,只要她不死,五十年后離開這里,也依然不可能回去。
這里,可以說是整個神界最純凈,最安全,最靜謐的地方,但云澈每每心念至此,都根本無法靜心。
這些天,神曦一直都能感覺到云澈心緒從未安定過的心緒。她忽然說道:“你若想更快的祛除你身上的求死印,也并非沒有方法。”
云澈一怔:“什么方法?”
“這個方法,要在將求死印壓制一定程度方可實現,現在并非時機。”神曦柔聲道:“待時機到了,我自會告訴你。”
這對云澈而言,無疑是個大好的消息,他連忙道:“若能如此便太好了,謝神曦前輩。”
“…去安慰一下菱兒吧,她受到的打擊太大,也唯有你才能‘拯救’她。”
神曦腳步踏前,仙影如幽霧般緩緩淡化消失。
她的話讓云澈愣了一愣…拯救?
為什么她要說“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