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 中縣
春節的味道還沒有散盡，從中央到地方，新一輪的人事調整工作又拉開了帷幕。
燕北省腹地，中縣。
縣委書記何天禮，正在望著辦公桌上的一份文件發呆。那上面赫然蓋著幾個鮮紅的大印。
這是一份正式的內部通知，通知上的內容很簡單，是關于中縣縣委副書記、代縣長和副縣長兩個職務的任職通知。
李明哲，原中辦秘書三處處長，擬任燕北省中縣縣委副書記，代縣長。
楚揚，文化部藝術司音樂舞蹈雜技處副處長，擬任燕北省中縣政府副縣長。
兩個簡簡單單的任命，卻讓這個在中縣已經干了近十年的老縣委書記，費起了心思。
中縣是農業大縣，在過去的幾十年里，曾經一度有過輝煌的歷史，甚至在整個燕北省，也是首屈一指的。但隨著近幾年來產業結構調整，再加上受經濟下行的影響，中縣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難過了。
在中縣輝煌的時候，所有那些上級派過來鍛煉的干部，都愿意往這個縣走，因為輕松就可以撈到政績，然后得到提拔。不過現在完全不是那副光景了。
不說別的，空出來的這兩個缺，一個縣長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老家就在鄰縣，干了十幾年也沒有能夠再進一步。而那個空出來的副縣長更是好笑，本來是省里交流下來的掛職干部，一個小年輕，從打去年年初掛職到現在，除了報到的時候來過，其余時間根本沒見過他幾次面。雖然說掛職干部一般都沒有什么具體任務，可起碼做做樣子還是要的吧？這位卻是連樣子都懶得做。最近也不知道走的哪個領導的關系，直接提前結束了鍛煉，拍拍屁股走人了。
何天禮望著這兩個名字，特別是楚揚，他盯著看了許久，這才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上面這是把中縣當成了干部培訓基地了啊。”
何天禮今年五十四歲了。按照規定，最多再有一年，他就要從這個位置上退下來。雖然現在中央政策不允許干部二線了，或者說“二線”這個說法本來就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只不過大家都在默認執行罷了。但不管怎么說，過了五十五，何天禮就必須要從這個位置上下來了。
他在中縣生活了十幾年，雖然他的老家不是這里的，但這里也算是他的第二故鄉了。對于中縣。他有著很深厚的感情，從打心底，他不愿意接受這樣的人事安排。
本地的情況，還是本地的干部最了解。像是縣長、副縣長這樣有實際權力的職位，還是由了解當地情況的本土干部擔任才更適合。不過這是上級的組織安排，他區區一個縣委書記，可左右不了上級組織部門的意見。
可是這個楚揚，也實在太年輕了一點吧。二十剛剛出頭。副縣長！
何天禮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分明還是個娃娃么！
自己的孫子。都差不多和他一般大了，可他還在上高中。
他不知道這個楚揚是什么來頭，平時他又不怎么喜歡上網，還是讓秘書去調查的時候，知道這個楚揚居然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明星，還在今年的央視春晚露過面。
上面派一個明星下來當副縣長？何天禮看著這份任命。怎么看怎么覺得荒唐！
他忍不住就想起了前些年關于那個“牛縣長”的傳聞。也是上級派下來的一個掛職干部，本人是全國有名的相聲演員，當時這事傳出來還轟動了一時，不過話說那個掛職的牛副縣長，也和大多數掛職干部一樣。走了個形式而已。
但在這份任命上，何天禮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上面明確規定，楚副縣長主抓經濟、工業、環保、教育、文化工作。看著這份分工，何天禮就感覺眼皮子一陣狂跳，甚至一開始的時候還懷疑自己看錯了。
搞什么？上級的任命，什么時候連副縣長分工這點小事都要標出來了？
怎么分工，不是要充分尊重地方一級縣委政府的意見嗎？
他也曾經很不解地拿著這份文件問市委組織部，結果等來的答復是：“上面就是這么要求的”。一句話就把他弄沒電了。
“呵呵，呵呵，這不是胡搞嘛？”何天禮一陣苦笑，搖頭說道。
與此同時，楚揚和李明哲，兩個剛從京城出來的家伙，此刻正坐在市委組織部的待客室內，燕北省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陸鳴揚，正在聽著市委組織部的王燕部長介紹情況。
王燕是名女部長，統戰系統出身，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燙著一頭大波浪的卷發，身材有些微胖，但由于保養得好，看上去氣色很好。此刻她正在和陸副部長匯報著工作，同時也不時打量一番這兩個年輕的干部。
特別是楚揚，簡直年輕到令人發指的程度。王燕部長自己也有一個正在上大學的兒子，看著楚揚，她甚至覺得這家伙就像自己的兒子一樣，一樣的年輕，一樣的帥氣！
可是，這是即將要到地方上任職的副縣長？
基層是個什么情況？中縣是個什么情況？他了解嗎？他能干得了嗎？
雖然心里懷疑，但王燕口頭上還是熟練地介紹著部機關的一些日常工作。這套程序她早就熟悉得不得了了，此刻就算是走神，依然可以流暢地說出來。
陸鳴揚擺了擺手，打斷了王燕的匯報說道：“小王啊，我今天來就是給你們東林市送干部的，情況我已經都給你介紹過了，兩位小同志雖然還年輕，但都是一把好手，上面領導同志可都是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啊，希望你們組織部門，要對這樣的干部多多加以關心和照顧。”
王燕聞弦歌而知雅意，頓時知道這位陸副部長聽自己的匯報有些煩了，想要早點結束。會意的她，立刻順著陸副部長的話。表了一番決心。
“請領導放心，我們東林市對于這種年輕有朝氣的干部，向來都是大力歡迎的。我在這里向領導保證，一定安排好兩位同志的工作生活，讓他們在東林感受到如同家一樣溫暖。”
聽著王燕部長的話，陸鳴揚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很是滿意。他隨即轉身看著李明哲和楚揚說道：“明哲，楚揚，把你們送到這里，我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接下來到中縣任職，就讓王部長陪著你們去吧，我部里還有些工作需要處理一下，就不陪著你們一起下去了。”
“感謝陸部長對我們兩個的關心和支持，我們一定不辜負領導的期望。認真把工作做好。”李明哲笑著沖陸副部長說道。雖然是一些官方的套話，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真誠，絲毫看不出一點做作來。楚揚站在他的邊上，看著這個家伙一本正經地說出這些話來，忍不住也是暗自佩服他這一套本事。要是換了自己，想要說得他這么熟可有些困難。
送走了陸副部長，兩個人在市委安排的招待所里簡單休息了一晚。吃過市委安排的工作餐之后，楚揚來到李明哲的房間。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他才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說道：“中央到省里。省里又到市里，接下來還得到縣里，有必要搞這么麻煩嗎？直接開一紙調令，過去不就完了？”
聽到楚揚的話，李明哲笑著搖搖頭道：“老大，這你就不懂了吧。論玩音樂。論治病救人，我拍馬也趕不上你，可要論到這官場里的規矩，那你可就得請教我嘍。”
“你說說，我聽聽這里面都有什么道道？”楚揚笑呵呵地問道。既然打算好好融入這個體制。對于這些東西，就有必要好好了解一番。
“當然有了，就拿這個任職來說吧，你以為隨隨便便拿著一紙調令，你就可以去上任了？那怎么可能？我們可是從中央直接下派的干部，雖然只是縣級領導，可這種事情，省組能不出面嗎？那不是不尊重上級決定？而省組往下送，只能送到市這一級，因為我們兩個的級別不夠，如果是那種一把手之類的任免，省組還可能下來一個副部長，跟到著縣里宣讀一下。送什么人，任什么職，這都是有著嚴格的標準的，一點都錯不得，錯了，就會亂。”
聽著李明哲一本正經的說著這些，楚揚不禁笑了起來。
“聽你說的這么麻煩，不就是一個任職嗎？你們這個官場的規矩還是真多！”楚揚半開玩笑地說道。
“老大，你用錯了一個詞。現在不是你們了，而是我們。別忘了，你也是這里面的一員了，楚副縣長。”李明哲嘿嘿笑著說道。
“怎么聽起來都怪怪的。”楚揚有些不適應地說道。
“慢慢你就習慣了。對了，老大，等明天到了下面的時候，晚上喝酒你可要替我多擔著點兒啊，知道你酒量好，我這點酒量，到時候可別出丑了。”李明哲拍了拍楚揚的肩膀，嘿嘿笑著說道。
“喝不了就不喝唄，誰還能灌你怎么的。”楚揚瞥了一眼李明哲，有些無語地問道。
“老大啊，這你就不懂了吧，酒場如戰場，這也是交鋒的一個過程。咱們華夏的酒文化可是博大精深，特別是到了基層，你要是不會喝酒，估計那些地方官們心里一定瞧不起你。”李明哲嘿嘿笑著說道。
他雖然久居燕京，但好歹也是在辦公室這樣的綜合服務部門工作的，每天接觸到的事情自然就多了一些，特別是經常會和地方上的一些官員們打交道，知道他們的行事風格，這才給楚揚提了個醒。
“行吧，反正喝酒這玩藝兒對我來說，喝多少都無所謂，到時候我罩你！”楚揚拍了拍李明哲的肩膀，很是豪氣地說道。
“這才是老大嘛，來，要不今天晚上咱們哥兒倆先演習一把？”李明哲興致勃勃地說道。
“算了，沒興趣，我要睡覺了。”楚揚和李明哲打了個招呼，轉身回了房。
市委招待所位于市中心的文化路上，看上去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五層小白樓。但住進去之后才會發現，到處都體現著一種細節的用心。
楚揚和李明哲兩個人住的房子。都是各自一百多平方米的套房，分里外兩間，里面是臥室，外面則是辦公室，所用的裝修材料都是低調奢華的實木，角落里擺著蔥蘢的綠植。墻壁上掛著幾幅字畫，說是招待所，真要比較起來，比起那些星級賓館也一點不差！
楚揚舒服地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市委組織部的王燕部長，早就在樓下的小餐廳等著他和李明哲了。三個人簡單用了一點早餐之后，便坐上了王部長的專車，一行四人。向著中縣駛去。
一邊走著，幾個人在車里一邊聊著天。王燕部長顯然是對中縣的情況很是了解，在一路上給兩個人如數家珍般說著。
“我的老家就是中縣的，我對這里有很深厚的感情。中縣的民風很純樸，百姓都很本份善良，但有的時候也會認死理。但你要和他們相處時間長了，就會發現這些人其實真的是很好相處的。中縣有常住人口六十二萬，全縣去年的財政收入是十一點六億。因為受國家治理污染的影響，中縣原來的支柱產業小水泥廠、小造紙廠等紛紛關停。給財政收入帶來了一些困難。不過中縣是農業大縣，如果能夠充分發揮傳統產業的優勢，促進農業結構轉型升級，還是有很多的文章可以做的。中縣的北部有著十分豐富的旅游資源，但由于基礎設施建設不足，再加上宣傳力度不夠。所以一直沒有發展起來，如果想要拉動中縣經濟發展，旅游業也是一招妙棋…”
王燕自說自話地說了半天，等到她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兩個人正在用吃驚的目光看著自己。
“你們兩個這么看著我干嘛？我臉上有花兒啊。”王燕看著這兩個比自己的孩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兩個年輕干部。笑著說道 “倒不是王部長臉上有花，實在是你對中縣的了解，把我們兩個給嚇到了。知道的以為您是東林市的組織部長，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中縣的領導呢。”李明哲笑著說道。
“呵呵，剛剛不是跟你們兩個說了嘛？我的老家就是這里的，自然對這里情況熟悉一些。當然了，中縣近幾年的經濟形式不好，其他地方也存在一些問題，有些還是很嚴重的問題，你們過去之后，慢慢都會接觸到。我希望你們不要有畏難情緒，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幫助，可以直接來找我，我給你們撐腰！”
“有王部長這句話，我和楚副縣長就放心了，以后少不了要麻煩你的，王部長。”李明哲謙和地笑著說道，態度彬彬有禮。
楚揚聽著那句“楚副縣長”心里一陣惡寒，心道這哥們兒角色轉變還真是快啊。話說他還是對這個稱呼有些不太適應。
“小楚怎么不說話？是不是剛到這里，還有些不習慣啊。”王燕注意到，一路上幾乎都是李明哲在和自己說話，這個年紀更小的楚揚，倒是話不多。不過他雖然不說話，給王燕的感覺卻是，這個人更莫測高深，給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違和，明明就是一個二十出頭，陽光單純的少年，但王燕卻覺得有的時候自己面對他，就像是面對一團迷霧，面對一片深邃的海洋。她看人一向很準，但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帶給她這樣的感覺！
聽到王部長的話，楚揚笑著說道：“王部長說的很好。我能感覺到王部長對中縣發展的關心，我在這里向你保證，有我和明哲在，中縣一定會發展得更好！”
“呃？”楚揚的這個回答，倒是讓王燕感到一陣意外。
李明哲心里暗嘆了一聲，心道老大還真是個官場菜鳥啊。這話說得也太不合適了。
且不說開頭那句“王部長說得很好”，根本態度就沒有放正。這怎么聽著，都像是上級肯定下級的口氣，話說你一個小小的副縣長，還是剛到任的，就肯定起人家組織部長來了？更別說，“有我和明哲在這里”，你想干什么？中縣你想說了算？別忘了還有一個縣委書記呢？
“呵呵，年輕人就是有闖勁啊！”王燕聽了楚揚這句話，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也聽不出是夸獎還是另有所指。
李明哲倒是聽明白了，這話是說楚揚是個“愣頭青”呢。也難怪，這么跟組織部長說話，還真是夠愣的。
不過，李明哲突然就想起了他的另外一個身份。好像這貨，還是個堂堂少將呢。
要如果按照那個級別來的話，楚揚這么說倒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李明哲現在也想不明白，楚揚這家伙，怎么就混到了少將這級別的。難道軍界也有大佬看上他那手治病的本領了？可是這代價也太大了罷。
李明哲抬頭看了看前面，不遠處的高速標志牌上，赫然寫著“前方500米，中縣出口”。
“終于到了。”李明哲放下了一切心思，專心準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