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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五章 推官(上)

  “王知縣…”姚兕莫明其妙。

  這個還是錢。

  想要謀反,可不是一件小事,必須使三軍上下支持,才能謀反,必須手中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才能對抗朝廷。

  可僅是強華池一縣幾營官兵,還繼續指望著朝廷提供一半錢帛,就不知得堆多少錢帛下去。

  也許有人家產達到百萬貫,經過百年大治,陜西就有了這樣的富翁。但百萬貫家產,勉強不過強一州官兵,錢就會花光了,以后又怎么辦?

  實際宋朝軍政財權分割,又實行了豢兵制,已經沒有分裂的土壤了。所以王則就是搬出彌勒佛來洗腦,不久也兵敗了。

  那么何須還象防賊一樣,自壞城墻?

  王巨沒有解釋,繼續檢閱幾個重鎮寨堡,又到處看了幾天。其實去慶州時,他便服大約一路看了一下,從慶州來正式赴任,又看了一下。但不能說了解,必須再看一下,才能做到大約的了解。

  不了解,如何處理公務?

  張載恥笑自己這個門生功利,但有功利的一面,也有辦實事的一面。

  至少這個先了解,后接手州縣事務,很少有官員這么去做。

  這段時間,華池縣的事務便由杜主薄與仇縣尉代勞了。

  王巨這才返回華池鎮,來到縣衙,看著一小堆公務,說道:“杜主薄,我來吧。”

  這便是宋朝地方事務的復雜性,如一縣,知縣、主薄與縣尉是決策者,還有一大推執行人,那就是胥吏與衙前,押司、錄事、前行、后行、貼司、書手、手力、斗子、庫子、搯子、秤子、攔頭、所由、雜職、解子、引事、廳子、柵子、直司,鄉差役又有里正、耆長、戶長、壯丁、承帖人、催稅甲頭。

  有的縣名堂更多,有的縣就比較簡單,如王巨隨張載學習的云巖縣,現在知縣的華池縣,一半名堂是沒有的。

  對胥吏宋朝也有獎罰規訂,不過他們沒有拿國家薪酬,這個獎罰制度便很模糊,直到免役法執行后,才變得清晰起來。

  正因為獎罰制度模糊,又不發薪酬,而真正能做知縣幫手的重要胥吏又來自當地的豪強,有的官員無能,往往就被膽大的胥吏架空。對此朝廷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做得太過份就不行了。如宋真宗時臨淄麻家有美田數百頃,一門又出了十幾個進士,于是兼并不法,欺凌郡吏長短,最后朝廷出手,處死流放數十人,十幾名麻家進士官員也先后罷官或貶官。

  當然,官為主,吏為輔,稍有能力,同樣也能將胥吏與豪強制約住。

  這一條華池縣要稍好一點,豪強并不多,就是有了,也有一半面臨西夏入侵抄掠,逃到后方或者慶州城中。

  但華池縣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蕃人。

  蕃人蕃法,有一定高度的自治權,這個同樣也很模糊,比如儂智高那種,是完全自治,朝廷給了一個官職,實際就是對儂智高說,你做你的土霸王,俺們不管,但不得對宋朝為非作歹。這也未必是好事,想要得到,必有付出。高度自治了,朝廷為什么要替你扛交趾人?因此儂智高定位只能說是反叛,而非是什么起義。

  華池縣這邊的蕃人“自治權”要小一點,首先付出的便是蕃落軍,強人,壯馬,付出了就得到了,朝廷要替他們保衛家園,調解糾紛,若是經濟寬裕,甚至給予一些救濟與救災賑貧。

  因此官府也不是不管,比如征集強人,壯馬,官府就要出面,輔助官兵前去征各種蕃民兵。

  一旦入侵,官府又要出面,糾集強人防御與戰斗。

  還會出面,配合他們修路,建堡,規勸他們耕種放牧,安心耕種生產。若是條件好,還會在蕃人聚集地設立私塾,弘揚教育。

  查處私商私貨,流竄作案兇人…

  其次是官員與官員之爭的權利分配,如一縣之內,若是知縣無能,同樣也能被主薄與縣尉架空,若有能力,那么主薄與縣尉便會成為知縣的好幫手。

  所以王巨說了一句后,杜主薄微微一愣,最后還是將文書推到王巨面前。

  王巨檢閱幾個堡鎮官兵強人,也將他們震憚了,杜主薄同樣聽說了,不能將這個小知縣真當成一個小知縣。

  這個動作很微妙,一討一推之間,主次關系開始明確化。

  實際也沒有多大的事,有事,例如賦稅,都整成這樣了,漢人百姓還得要納稅。

  但王巨有什么辦法,難道上書要求免稅嗎?

  恐怕連孫長卿都不知道這一年宋朝財政會有多難。

  那么余下還有什么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王巨心中卻長長松了一口氣,雖然華池縣沒有多少政務,卻必須要得到下屬官員的認可。不然大家依然將自己當成了毛孩子,那么如何做事?

  “軍政兩方面都認可了,這次立威圓滿成功了,終于邁出第一步,接下來就是這個討厭的錢…”王巨心中說。

  王巨處理著公文。

  杜主薄在邊上問:“聽聞知縣有意再組一支蕃軍?”

  “開始在組建了,華池縣防御力量太弱。”王巨口是心非地說道。

  這支蕃軍可不是為了防御而準備的。但想想未來也好笑,整個環慶路的官員也不過四十幾營,滿打滿合在一起不到兩萬人,況且各堡砦不能全部放棄不要吧,能抽出多少官兵作戰?

  但李諒祚十萬大軍居然就被打敗了。

  大家一起變著法子弱啊。

  杜主薄不以為然,宋軍是防御,戰線拉得很長,因此西夏始終能保持以絕對優勢兵力攻打宋朝薄弱的兵力。這個懸差可不是一點半點的,增加一營蕃兵管什么用?這是擾民之舉。

  這小子年青氣盛,孫知州居然還就同意了。

  這就是官員的磨合期。

  除非到了現在王安石與司馬光這一步,否則一開始同僚共事未必會很融洽的。

  “杜主薄,等會我請各位同僚吃頓晚飯。”王巨放下公文說道。

  “這怎么好意思呢,應當是我們請你。”

  “大家同僚一場,不分官吏,都是替朝廷效勞,不用分得那么清楚,況且這個小縣,還用得著分尊卑嗎?”

  杜主薄終于大笑。

  “等會兒你與仇縣尉,以及葉指使,江捕快,王押司,華錄事,張貼司,楚前行,劉后行一起過來吧,我就在醉葉樓設宴。”

  王巨幾乎將華池縣所有最重要的官員與胥吏都邀請了。

  “好。”

  兩人又說著閑話。

  其實王巨不象他表面上所看到的年青氣盛,也不是外面所傳言的那樣文武雙全,盛氣凌人,只不過想做事,總得要使一些手段。如建這個蕃騎,不用一些非常規手段,能建得起來一支強大的騎兵嗎?

  拋除這一點,實際王巨很好相處的,即便現在,他多少還有著一些吊絲情結。

  夏天酷熱,蟬兒煩噪地鳴個不休。

  華池鎮外來了一行人。

  “這就是縣城?”章楶張大嘴巴說道。

  他去過很多地方,還沒有見過這么小的縣城。實際比他想的還要小,若不是“城中”駐扎著一營禁兵,即便這么小的城,也會空蕩蕩的。

  章楶進了城。

  這么小的城,得看看。

  有幾間酒樓茶樓,規模不是很大,說酒樓還不如說是酒肆,說茶樓還不如說是茶館茶棚子。此外還有一些小邸店,大兵哥多,所以還有三家**。正好兩個妓子穿著不成體統的衣服出來洗梳,姿色差一點讓章楶吐掉了。

  還是不要看了,延著石階而上,到了山頂上的小方城,來到縣衙前,對衙役說道:“麻煩對王知縣說一聲,他的同年建城章楶來拜訪了。”

  王巨正與杜主薄說著話呢。

  叨嗑吧,不過聊著聊著,王巨就聽出許多有用的消息。

  外面衙役進來稟報。

  王巨大喜,對杜主薄說道:“此人乃是本屆科闈貢元,殿試第六。”

  足夠了,杜主薄連忙起身與王巨一道迎出來。

  見面王巨就來了一個擁抱,大聲問:“質夫兄,如何你也來到慶州?”

  “朝廷委派我前來慶州擔任推官。”

  杜主薄臉上的笑容堆得更高。

  州府一級的幕職官當中最高的就是判官與簽判,次之就是推官,位于知縣之上。

  并且是慶州的推官,別看慶州無論州城與人口,在宋朝都不算太大的州府,但慶州十分重要,這個推官也遠勝過普通的推官,要么就是各路首府州,如杭州,并州,青州…要么就是開封推官,余下的都不及之。

  王巨先是愣了一下,史上章楶好象科闈后調到京畿某一縣任知縣的,京畿知縣當然也不錯了,還是不如慶州的推官。但也要看個人如何想,慶州這時是一個爛攤子,若是讓所有進士在兩者之間選擇,大多數還是選擇前者的。

  然而王巨心中去十分歡喜。

  看來章楶寫的策子,自己遞給趙頊,趙頊又遞給了他的父親,管用了。所以章楶的命運之線讓自己撥動。不過那天章楶若不是孟浪地替蔡襄出頭,說不定這次因為此策能遷成了簽判。

  但對章楶來說,應當是一件好事兒。

  張玉,種診,趙明,姚兕,還有一個更不知名的林廣,再加上章楶,自己又帶了李三狗過來,那么蔡挺一來,慶州可就熱鬧了。

  “恭賀恭賀。”

  “大郎,你也別賀了,我一來慶州,便接了幾件讓我頭痛的積案。”

  “不用愁,孫公是一個好人,好說話。”

  “孫公好說話?”

  “難道難說話嗎?不象啊,我與他打過一次交道,比較好說話。”

  “你誤會了,原來那個孫公調到河東,現在的孫公乃是越州孫元規公。”

  “孫沔?”

  “就是這個孫公。”

  王巨愣神,據傳這個孫沔執法很嚴,敢于在軍中立威,這本是好事情,宋軍軍紀太松馳了,軍紀不振,如何打勝仗?但這個孫沔又**,又貪婪。這個也沒關系。

  他在慶州,自己做事小心便是。

  主要高滔滔給他看了歐陽修那幾篇奏呈,有一個奏呈便是歐陽修刻意推薦孫沔來西北坐鎮的。自己莫明其妙來到華池縣,當真不清楚嗎?

  象這種低級官員多是中書吏部流內銓掌注擬磨勘,其實就是中書控權。

  因此自己這個授命,肯定是韓琦與歐陽修不大滿意自己了。

  這個扯得有些遠,但也不遠,若是歐陽修與孫沔關系密切,自己在華池縣,屬于孫沔手下,那就悲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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