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一章 王的詛咒
傾盆而至的暴雨清洗著整個圣靈原野的戰場。原野之中，雨水混合著血水，化作了讓人心悸的紅色溪流，蜿蜒交錯。蔓延而起的水汽夾雜著強大實力者隕落時的失控魔力，形成了幾乎連眾神的感知都無法看破的彌漫大霧。致命的毒素和狂暴元素在霧氣中沸騰著，侵蝕著每一個還能行動的個體。行走在這樣的環境中，普通人或許會在幾分鐘之內化為一團血水。即便是常綠隱修會這些清一色由凡塵精靈組成的強悍精靈禁軍，走上每一步也都仿佛會耗掉所有的體力和精神。
當尼克弗爾斯長老和他的戰友們趕到已經結束的終焉之戰的戰場上時，所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戰役理論上已經結束了，但戰斗卻遠遠沒有結束。早已經打紅了眼的雙方戰士，雖然完全失去了所有來自指揮層的命令，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直屬的上級，卻依舊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瘋子似的繼續搏殺的。或者說，更像是一群狂暴化的野獸，除了將面前的“敵人”徹底殺死，他們的腦海中已經自動屏蔽了一切的外來信息。
常綠隱修會的禁軍士兵們努力地尋找著主君的蹤跡和消息，但在這個聚集了近百萬人，長寬都達到了數十公里，還彌漫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的戰場上，這注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得到，精靈最后一位至高王已經隕落的消息。
“我們擊殺了好幾撥陷入瘋狂的參戰士兵，有‘敵人’的，也有失去理智的我方成員。”長老道：“這樣強大而充滿榮譽感的戰士，變成了只知道殺戮的野獸似的。那樣的場景，是困擾了我萬年的噩夢。然后，傷痕累累的噩夢之王貝拉特梅婭。就這樣步履蹣跚地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被黃金王打得重傷的貝拉特梅婭，不再像是一位擁有高等神力的女神，更像是一個失去了所有膽魄和斗志的羸弱少女。她楚楚可憐地望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精靈禁軍衛士們。用凄婉悲哀的眼神，乞求著他們放自己一條生路。
這肯定也是那位的手段吧？不過。裝可憐這一招雖然沒什么新意，但若是顏值夠高演技夠好，卻是萬用不爽的手段。之所以沒新意，不就是因為很好用于是被大家給用爛了嗎？
不過，噩夢之王的哀求還沒有發揮作用，想要“殺死她為妻子復仇”的黃金王也已經趕到了。這位大戰了數天數夜，擊殺了無數強者的萬王之王，此時也早已經達到了體能和精神的極限。然而，就憑著這最后的一點點執念，他竟然一直都沒有被一個想要逃跑的真身甩開。
“干掉好！我的朋友們！”吉爾薩拉德王望著忽然趕到的盟友生力軍，似乎是終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抓住她！讓我完成我的復仇！而我，也將永遠感謝你們的忠誠和勇敢！”
歷經九死一生的冒險才最終趕到戰場上，面對的卻是這樣的抉擇。雖然在場的隱修會戰士們一個個都傷痕累累，但對于已經進行了數個晝夜大戰的將士們來說，這可是真正的生力軍，足夠威脅到一個重傷神祗的生力軍。
吉爾薩拉德王似乎是以為自己這漫長的復仇夙愿終于可以完成了，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甚至有些搖搖欲墜。然而，在場的精靈們卻一個個都不為所動。
難以言喻的詭異沉默終于讓黃金的王者感受到了氣息的凝滯，他杵著劍。艱難立直了自己那已經幾乎達到極限身體，目瞪口呆地望著不接受自己命令的精靈們。
“這種執念終究是個錯誤，陛下。”尼克弗爾斯甚至都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用低沉的聲音道：“最后釀成了這么多的慘劇…是時候，糾正這個錯誤了。尊敬的陛下！”
然而，當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執念時，便是連實打實的事實都無法打動的，更不用說是一些言語了。黃金王吉爾薩拉德默然地望著面前的精靈們，他原本以為這些在最后時刻趕到的精靈禁軍成員會是最后的生力軍和盟友。但現在，卻只能將他們視作敵人了。
“你們竟然在違背我的命令。人違背人間之主的命令！”
“錯誤的命令釀成的便是現在的混亂和悲劇，陛下。我們只希望，一切都能回到正軌。貝拉特梅婭…并不是謀害菲茵陛下的兇手！這是我們從命運神殿得到的啟示…”
“你以為，只要你們才去過命運神殿嗎？”黃金王冷笑著：“我也從那里得到了啟示，和你們這樣的艱難掙扎才能摸到一點點蛛絲馬跡的凡人不同，我甚至直面過世界樹的真實！你們，憑什么你們會以為，只有你們看到的才是真實！”
是的，沒有人能夠確定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實”，同樣的，也沒有人能放棄自己所相信的“真實”。常綠隱修會的戰士們必須要相信貝拉特梅婭是無辜的，同樣也是解決一切的根源——或者說，這是他們所必須要相信的事情，而黃金王吉爾薩拉德自己，就更不能放棄復仇之心了。自從菲茵女神死后，這已經是他活著的唯一目的了。
精靈們無法回答黃金王的質問，更無法用言語說服對方。尼克弗爾斯甚至覺得，若是雙方的爭辯再繼續下去，很多戰友恐怕反而會被對方所說服。
“對不起！陛下！真實或許并非絕對的，但到了這樣絕望的時刻，我們也只能選擇相信。”隱修會的第二任團長賽勒瑞格用最后的這個道歉，停止了這一場注定沒辦法有什么結果的爭辯。他的歉意自然是誠心誠意的，但卻并不準備放棄阻止黃金王的“復仇”。
“那么，從今天開始…你們便將是我的敵人！”黃金王并沒有瘋狂的咆哮，卻將暴怒壓制在了心頭，化作了陰森幽冷的寒意：“這是你們的選擇！”
“是的，這就是命運…”
“若是你們知道。你們宣誓效忠，也早已經在討伐這個陰險卑劣的邪神的戰爭中隕落，你們也依舊會選擇保護她。與我為敵嗎？”吉爾薩拉德最終卻并沒有把這句話告知給當時的精靈們，他只是舉起了自己的神劍艾歐之眼。第一次，也是生平唯一一次，以黃金王的身份，向自己的盟友們揮劍相向。
精靈們原本以為吉爾薩拉德已經達到了極限，但這位黃金王對復仇執念又一次跨國了身體和精神的界限。在那一場最后的戰斗中，趕到戰場的200名隱修會的戰士們，又有半數死于他的劍下——要知道，身為凡塵精靈帝國核心禁軍的成員。這些戰士一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英騎士。哪怕是放在傳奇滿地走，黃金不如狗的諸神時代，也都是萬眾矚目的當世強者。可這些強者集合起來的力量，在付出半數成員戰死的代價，也都僅僅只是勉強攔住了吉爾薩拉德最后瘋狂的攻擊。
噩夢之王貝拉特梅婭不知道何時已經在戰斗中失蹤了。她可能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但至少明白，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脫身機會了。
察覺“仇敵”完全遠遁的黃金王吉爾薩拉德更加瘋狂，完全將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這些“背叛”自己的盟友身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會在斬殺掉所有隱修會精靈的時候。也油盡燈枯而死吧。然而，就在這一刻，居于蒼穹天宮之中。俯視著人間所發生一切的太陽神赫忒希斯，終于看不下去了。
神劍艾歐之眼，同時也被稱為黃金劍，開天辟地之劍，據說是至高的創始意志，被諸神稱呼為艾歐的那位偉大的存在，在創始離開世界之后，留下來的一只眼睛的化身。其內蘊無窮無盡的創始和秩序之力，為斬妖除魔。維持世間平衡的神劍，同時也是凡間至高皇權的象征。
當然。代表凡間至高皇權的神劍卻在蒼穹天宮的神王手中。這是因為，在漫長的神話時代中。諸神們并沒有找到了一個有資格真正繼承神劍和其無上權柄的可靠人物。
吉爾薩拉德在隨同愛妻菲茵的冒險中，完成了無數次考驗，拯救了萬千世人，成為各地傳頌的傳奇英雄之后。太陽神赫忒希斯終于決定將這柄神劍贈給了自己的兒子，這也有了黃金王成為凡間百族共主的合法依據。
而這一刻，陪伴著吉爾薩拉德東征西討，征服了大地、幽暗地域和海洋的神劍——艾歐之眼，忽然有了自己的生命似的，直接脫離了主人雙手的掌控。它盤繞著目瞪口呆的黃金王飛翔了幾圈，那金鐵爭鳴的聲音仿佛杜鵑泣血的哀鳴，最后筆直地飛向了天空，化作了云海中的流星。
失去了神劍力量支持的黃金王也終于再也無法支撐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他跪倒在血泊中，有自己的血，也有戰友和敵人的血，仰望著天空，望著自己身為諸神之王的父親，終于忍耐不住從靈魂中翻涌而出的痛苦和悲憤，如受了重傷的野獸似的，發出了絕望的咆哮聲。
就連您也要背叛我嗎？我的父親！您難道忘了嗎？菲茵，也是您的女兒啊！
他的雙目赤紅，非人般的俊美早已經扭曲成了猙獰可怖的厲鬼一般，讓最身經百戰的勇士也不由得膽戰心驚；他的語氣嘶啞而森然，就仿佛是從地獄最深處傳出來的哀鳴。
“那么想要維持這個所謂的平衡嗎？那么想要維護你們神祗高高在上的尊嚴嗎？竟然連我最后的真心祈愿也要踐踏！您不愿意相信您的兒子，寧愿相信一個邪神的哀求，以及一群從命運神殿中帶出來的打油詩嗎？世界的平衡早已經被打破了，從您的女兒成為我的妻子，從我成為諸界百族的至高君王那一天起，就已經被打破了！是的！您在畏懼我，畏懼我更加強大，畏懼我遲早有一天威脅到你們所掌控的天空和外域！這是陰謀！不是嗎？從頭到尾都只不過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祗，玩弄凡人的陰謀而已！難道不是嗎？為了這個目的，您甚至將自己的女兒也放上了祭壇！居住云端的每一位神祗都是幫兇！是的，當我弒殺了噩夢之王之后，你們每一個都擔心自己會是下一個，會是我一步步攀上頂峰的戰利品！父親，您也是這樣想的吧？”
赫忒希斯的聲音并沒有從天空中傳來，但層層疊疊的烏云卻在此時莫名地聚集了起來，遮蓋住了太陽的光輝。大地，仿佛陷入了一片陰影和混沌之中。
“我詛咒你！我的父親！我詛咒你們！云端的諸神們！這是來自于人間的詛咒！來自于被你們踐踏和玩弄命運的凡人，來自于他們的王的詛咒！我會等待著，我會在地獄等待著，看到你們從高高的云端上跌落的那一刻！”
代表著所有凡人至高王，以及他以自己靈魂本源進行的詛咒，本身便帶有因果律的效應。他的怒吼，他的悲憤，他的絕望，本身便能代表著組成世界本體的凡人，對維持世界平衡的諸神們的怨念，乃至于會衍生到對整個世界的怨念。于是，這樣成為代表滅世之力的虛空之王，能夠降臨世界的最后一枚鑰匙。
當然了，在那一刻，很多人，包括天界的諸神們還意識不到這一點，單純地還以為是黃金王吉爾薩拉德在失去一切之后，那撕心裂肺的怒怨。
“我也詛咒你們！我的盟友們，我的戰友們，以及，我的敵人們！我詛咒你們！被愚蠢的預言所束縛，就背棄了你們的使命，你們誓言的愚者！對你們宣誓效忠的萬王之王，刀劍相交！我詛咒你們！你們的血肉將化為污濁，你們的愿望將化作泡影，你們的榮譽將灰飛煙滅！痛苦地存在下去！你們將失去進入輪回的資格，目睹這個世界和你們所希望的一切毀滅的那一天！這是你們應當承擔的原罪！當世界毀滅的那一天，莫要忘記了！這是我，黃金之王，萬王之王吉爾薩拉德對你們的詛咒！”
這也是黃金之王，萬王之王，吉爾薩拉德，留在世間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