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就在陸希和他的小伙伴們在魚港碼頭旁邊的路邊小店決定了未來許多人的生死的那一刻,在涅奧思菲亞西北郊郁郁蔥蔥的山林之間,另外一場會議也即將開始。
數百名身穿著統一制式的黑衣勁裝,持有兵刃的精壯男子們早已經封鎖了通往著山林中所有的通道。他們用客氣矜持卻毫無退讓的口吻,要求所有會往這里過路的馬車和行人止步,除了這次會議的參加人員之外。
這個時候,在山路正門的公路上,已經停滿了各式各樣帶著各自標記和徽章的馬車。如果有熟悉涅奧思菲亞黑幫事務的人在此一定會大吃一驚——七海之都半數以上著名的黑道組織,有一大半都來著這條車龍中找到其標志。
初夏的第一場雷雨隨著辰海的洋流也突然至,雨水將山路兩邊的即將開敗了的白花楹拍打在山道小路上,那層層的石階上鋪滿了被雨水澆透了的純白色花瓣,染上一層不詳的污濁之色,就仿佛是下了一場憂傷的雪。
休倫達勒斯特沿著山間的石階緩步向上。和昨晚那揮金如土的紈绔公子哥不同,這個時候的他穿著非常考究的黑色正裝,持著上等人才有的文明棍,他的神態莊重肅穆,嚴肅得就仿佛是在參加一場葬禮。
山上有一座規模很大的莊園,幾乎覆蓋著整座山頭,這是達勒斯特家族的地盤。這個時候,莊園的前院中已經有很多人在等候了,卻都沒有進屋。一直到休倫達勒斯特在這些人的注目禮中走入了屋內,他們才拔腿跟上。
這些人無論是男是女,卻都穿著相當嚴肅的正裝,深邃的黑色和幽暗的青藍色是主色調。人數雖多,足足有二三十人,而且有男有女,年紀、體格也都有很大的差異。從看上去即將入土的糟老頭子,到強壯彪悍的巨漢。以及千嬌百媚的女子都有。可即便這樣,隊伍也從來沒有顯得有分毫的混亂。顯然,在這樣一個龐大的組織中,他們幾乎每一個人都明白自己的位置。
走入大門。內里是一個足足有數百平大小的大廳,內里上并沒有太過奢華的裝潢,但在內壁上卻掛著一整圈大型的繪畫,大多都是啟明戰爭時期波瀾壯闊的英雄史詩和戰爭悲歌。這是買下這片山嶺,建立起了這所被郁郁蔥蔥的樹林包圍的莊園達勒斯特第三任族長——費爾拉奧爵士個人的興趣。據說他非常崇拜那些古代的英雄們,但個人的興趣和事業發展卻沒有關系。他喜歡英雄們的故事,卻不會喜歡學習英雄們的品格。他本人依舊是涅奧思菲亞的黑道領袖,并且還是達勒斯特家族歷史上最心狠手辣的梟雄級任務。據說,讓七海之都的地下世界聞風喪膽的“夜梟”部隊,就是建立在他的時代。
現任的達勒斯特家族族長維克多達勒斯特爵士正坐在這座大廳的中央。他正是那位蓋代黑道“梟雄”的孫子,也是這個橫行百年的黑幫教父家族的第五任族長。和有“梟雄”級評價的孫子,以及做事同樣殘酷狠辣的父親相比,他其實在大多數時候更像是純粹的藝術收藏家和資源家,以及一位商人。
他非常喜歡古董和藝術品。常常在拍賣會上一擲千金,尤其熱愛大航海時代早期的一些造物,并且還自掏腰包,為幾個一文不名的藝術家開畫展,生生將他們捧成了一線藝術家。如果僅僅如此,這可能便只是一個多金的公子哥做派而已。然而,在他的時代,他同樣開始將大量的資金投入到看上去干凈許多的生意中,礦場、地產、商場,當然了。還有七海之都最傳統的海運和造船業務,并且還獲得了極大的市場份額和收益——要知道,和奴隸和人口販賣,以及麻藥和武器走私不同。這些錢可都是“干凈”的。
老維克多爵士是一個很樂意和別人合作的人。“繼位”之后,很快便達成了和聯邦政閥的聯姻,而且還將自己的賭場生意做到了那個他國。很多人不知道的時候,聯邦首都伊萊夏爾的幾家最大的賭場,其實便有屬于達勒斯特家族的三成股份。很多人更不知道的是,也借著這個目標。達勒斯特家族更是借著這個機會,將真正最賺錢的奴隸和麻藥買賣網絡的觸角深入了那個由魔法師們統治的國度中。
“金錢的力量,是可以支配魔法和劍的。”老維克多爵士在私下里,是這樣對自己的后輩說的。僅僅從這個道理來說,這一位的眼光便已經有相當的超前性了。
據說這位達勒斯特大家長下一步的目標便是將家族商業帝國的網絡進一步向大陸國家擴展,直指擁有億萬人口和龐大市場的奧克蘭帝國。因此他還曾經給伊肯皇帝提供了一筆相當豐裕的軍費,號稱是“慶賀陛下登基的禮物”,反正他們還領著帝國的爵位,這筆錢任誰都挑不出理。不過,從目前來看,老維克多爵士的這筆投資應該是失敗了。然而,這并不代表他的想法和作法是錯誤的。
很多人都覺得,如果建立七海龍宮的科爾德是達勒斯特家的奠基人,將其勢力推向頂峰的是費爾奧拉的話,現在的這位維克多,便是將單純的黑社會組織向橫跨黑白兩道的超級財閥轉型的雄主。當然,也由于其愿意和人合作,做事相對“寬厚”的作風,同樣在七海之都的地下世界還有近乎于“仁君”的評價。
不得不說,老維克多爵士雖然不明白“斯德哥爾摩綜合癥”這個概念,但調教其手下人其實相當有這方面的精髓。
然而,在這一天,這位自從掌握了家族大權之后便再沒有和別人全面開過戰的“仁君”,不僅僅是召開了核心的家族會議,還幾乎喊來了所有外圍黑道和傭兵組織的首腦。這真的是相當罕見的事情。要知道,幾年前,當他決定給伊肯“皇帝”投資的時候,便已經站在了涅奧思菲亞另外一家超級大財閥亞修特家族的對立面上了。然而,就算是在兩家最有可能爆發全面戰爭的關頭,老維克多爵士卻保持了相當程度的克制。約束住了手下人,在最大程度上維持住了兩家的和睦。
“生意就是生意,只要有著合作呃可能性,開戰就是最愚蠢的選擇。我們是商人。沒什么是不可以賣的,你們要務必明白這一點!”爵士在私下里也是這么教育自己的子女的。
這位老爵士此時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滿頭華發,渾身上下都充盈著一種飽經滄桑的淡薄和沉著,眉眼之間甚至還顯得有幾分慈祥。
休倫邁著略微顯得有些莊重和拘謹的步伐。來到了老人的身邊,壓低了聲音道:“祖父大人,大家都來齊了。家族的長者們和分家族長,家族供奉的魔法顧問貝爾曼大師和維克哈爾大師,次子團的代表銅獅先生,以及外圍的十九家組織的負責人,都已經來齊了。”
“九家?嗯,確實只有九家了呢。紅蓮會的小姑娘,還有艾維會和黑蛇幫的小鬼頭,都來不了吧。”老人看了看大廳內唯一的空位:“你的姐姐呢?她怎么還沒有到。”
“家姐大人說是要負責巡視莊園的外圍。看看有沒有安全隱患。組織所有的大小干部都到齊了,這或許會成為敵人鋌而走險的理由。”
“她總是這樣的大忙人。”達勒斯特家的大家長搖了搖頭:“不過,這樣的陰雨天還要她親自檢查周圍的安全事宜,真是辛苦了。”
“這也是家姐的職責,若是能親耳聽到祖父大人的夸獎,也會是她的榮幸吧。”
“我們已經受了她很多照顧了,這也是應得的。休倫,回去以后,將給你姐姐的年金再提高一級吧。”他輕描淡寫地道,然后沒有再理會在場那么。我們開始吧。”
休倫剛剛自己的位子上坐好,就仿佛整個大廳忽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得讓他覺得有一絲心悸。他抬起了頭,看著自己的祖父站起了身。沖著大家露出了和顏悅色的笑容,然后杵著自己的拐杖,微微地欠身鞠了一個躬。
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人物和傭兵能受得起的禮了。這個出乎在場所有人意外的舉動,同樣也讓所有人都有些茫然無措。他們趕忙站起了身,反應快一點用更底的鞠躬還禮,反應慢的人甚至有些坐立不安。六神無主。可是,無論是反應多么慢的人都意識到,今天的議題怕絕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七海之都格局的問題了。
“我擔任達勒斯特家的家長已經有二十五年了。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很榮幸得到了各位的認可,而我的任性應該會讓諸位非常困擾吧,但即便是這樣不肖的我,也依然得到了諸位的包容。非常感謝大家!”
“不,教父,若是沒有您的照顧,我們才不可能有今天這樣的地位!”流星組的老大,同樣也是達勒斯特家旁支出生的大漢低頭大聲道。
“是的,這是您在關照我們!”大家用并不怎么整齊的話回答道:“沒有您就沒有我們的今天!”
“不,我只不過是一介區區的商人罷了。我幫助大家,因為大家也能為我,為這個達勒斯特家帶來諾大的好處。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達勒斯特家的教父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看著周圍的人,露出了生意人那和氣生財的微笑:“我一直都覺得,家祖家父的作法略微暴烈了一些,消滅了敵人,卻也制造了更多的敵人。與其如此,不如想想辦法尋找一個共贏的局面。大家跟著我,不需要一定要打打殺殺,便能得到我們所在追尋的一切…醇酒,美食,美人,極致的享受和富裕奢華的生活。我幫助你們尋找了財路,而你們也在照顧我,保護我,保護我給大家帶來的一切。”
“你看,這就是生意!和和諧的安排不是嗎?這么多年下來,家族的越來越有錢,諸位的組織所占據的地盤也越來越大,手下精壯的小伙子也越來越多。更重要的是,我人生的這二十五年時間,出席的葬禮卻沒有前四十年的十分之一。這說明,大家已經明白了,打打殺殺只不過是手段,大家富裕幸福。這才是目的嘛。我們就這樣掌控著這座世界之都的黑白兩道的命脈,任何一家剛剛來到這里的外來者,都應該遵從這個秩序。因為,這也是整個涅奧思菲亞最穩定的秩序啊!”老人家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語氣多了一絲唏噓和悲涼:“然而,很遺憾地告訴大家,這個秩序已經并不存在了…”
我還記得,紅蓮會的小姑娘剛剛來到涅奧思菲亞的時候。她和她的姐妹們是從索斯內斯的城邦戰場上逃出來的,搶了一艘海船漂過了大半個辰海。落到了涅奧思菲亞外海的海灘上。那個時候,她們都受了重傷,也餓了好幾天,就仿佛是惡鬼似的。我給了她們吃的,給了她們安身之地…等到她們洗干凈又一次來我這里道謝的時候,連我也嚇了一跳。不都是一群很可愛很漂亮的姑娘嗎?可惜就是活潑了一點點…”
他的聲音很輕,就仿佛是真的陷入了沉重的緬懷之中。
“教父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大恩!這是毋庸置疑的!”坐在老人身側的一個巨汗俯下了身子,沉聲道。他體型魁梧得如同狗熊一般,但是在這身高和體重或許都不到自己一半的老人面前,卻溫順得仿佛一個被馴好了的狼犬。
“誰要傷害您。傷害達勒斯特家族帶給大家的安寧,就是我銅獅的敵人!只要您一聲令下,我便會將他碎尸萬段!”
“我們已經安寧得太久了,銅獅!這個時候,已經不是我們想要安寧,人家就一定會放過我們的地步了。”他對休倫道:“明天,便是那三個孩子的葬禮了吧?”
“是的,祖父。在前晚上的事情之后…他們的組織和地盤都已經被吞并了,大多數的手下也都散了。是家族出面,給他們收斂的尸體。然后在外海的島嶼找的墓地,是個面朝大海的好地方。”
“嗯,這也是在十年來,我所遇到的第一次葬禮了吧?親眼看到本來應有遠大前途的可愛晚輩卻是在自己之前。也不知道諸位心里是什么樣的滋味。”
做黑道生意怎么可能不死人呢?就算僅僅只算這十年,死于地下斗爭的部下也不少,只不過是地位并沒有高到讓老爵士這樣的教父都需要關注的地步罷了。另外,他們之所以死的那么凄慘,不也是因為受到了達勒斯特家的指使,去“試探”一下那個外來者嗎?不過。這種不解風情的細節問題,在場肯定是會有人自動忽略這一點的。
歸根結底,背了鍋千萬不要怪別人,終究是只能怪自己太無知,亦或是沒實力沒地位。在黑道的世界中,金字塔的社會體系其實比白道還要鮮明。
“我明白,一旦開戰,必將血流成河,可我同樣也希望大家明白,這里是涅奧思菲亞,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家鄉。一個外來者,無論是多么有來頭的外來者,要想在七海之都做生意,都必須要遵守我們的規矩。雙贏的生意才是好生意,聯邦的魔法師們認同了,奧克蘭的千年豪門們理解了,那么,為什么一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卻無法理解,非要吃獨食呢?”
明明是你們先挑事動手的,愿不愿意和解是人家的事情,吃不吃獨食也是人家的選擇。既然你都已經做了初一,就應該要有不死不休的覺悟嘛。
不過,在場的人就是看明白了這一點也是不會提出異議的。要是真的講道理,還做什么黑社會呢?
說白了,黑道在忽悠最底層小弟的時候,當然還可以討論一下男兒的熱血、榮譽、義氣和根性。可是,真正成功的黑道上層,卻必然要滿臉都帶著貴族式的冷峻淡定,外加上資本家式的貪婪和地痞混混式的耍流氓。前者是為了保證自己在底下人面前足夠的神秘感、威懾力和壓迫感,而后者,才是他們能夠屹立于上位者地位的真正原因。
很顯然,這位涅奧思菲亞的大家長在這一點上做得很成功,至少他讓在場占大多數的粗人們成功地有了同仇敵愾的心緒。
他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下會場,心里很滿意,表面上卻最后嘆了口氣,忽然之間,聲音卻變得洪亮了起來,仿佛一瞬間都年輕了十幾歲:“諸位,總有一些血,是不得不流的!我們必須讓他們被付之一炬夷為平地的產業、莊園,以及他們自己的血來搞明白,涅奧思菲亞是屬于涅奧思菲亞人的,這是幾百年便已經決定下來的事實!那么,諸位,你們愿意在包容一次我這個大家長的任性,將你們的力量借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