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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8章 只生歡喜不生愁

  祝德貞說她有工作室,邊學道并不意外,剛才聞香時已經說過是她自己試出來的香方。

  試香方說白了跟制藥企業發明新藥一樣,需要不斷地試驗香材搭配和配方比例,改進香氣基調、層次、留香時間和香韻,而弄這個肯定得有一個專門的空間。

  祝德貞是不差錢的主兒,為一個香方能花幾百萬,別說工作室,她說她有一個制香工廠邊學道都信。

  畢竟香這東西在國內和亞洲國家很有市場,以剛才四種香的香氣品質而言,批量生產出來后應該不愁賣。

  當然了,邊學道雖然是香道門外漢,但他也知道香這種東西一看香材,二看香方,三看工藝。

  上乘香材有“沉檀龍麝”四大名香之說,四香之首沉香自古就有“一寸沉香一寸金”的說法。

  而事實上沉香早就已經比黃金貴了。

  邊學道曾在報紙上看過一篇文章,說1985年沉水級印尼沉香的價格約每千克50萬元,也就是每克約500元,幾乎是黃金價格的兩倍。1997年越南沉水級沉香的價格約每千克40萬美元,價格10倍于黃金。而這個價格還不是最頂級的,上品沉香奇楠的價格每克近萬元,拍賣會上的真正頂級沉香奇楠更是讓人咋舌的天價。

  所以,祝德貞說她花800多萬試驗出一個成熟的香方理論上是完全有可能的,放在祝德貞身上更是一點都不夸張,因為只憑鼻子聞,邊學道也能感覺出那小小香丸里的香材沒有便宜貨。

  如此一想,問題就來了——投入這么多錢鼓搗出來的香方,若是賣的話,祝德貞制作的香丸該賣多少錢?

  價格定低了,賠本!

  價格定高了,買得起的人就少。

  而就算祝家富貴朋友多,并且都好熏香這一口,香材儲備供應也是一個大問題。

  頂級不談,就算是高級香材,也不是田地里的玉米,春種秋收一年一得。

  拿高級沉香來說,古人消耗了幾百年,產的沒有用的快,到當代基本可遇不可求,全靠碰,或者高價找藏家收,批量生產的可能性很低。

  成本高,市場小,所以想靠高級熏香賺錢基本沒戲。

  要是這樣的話…

  看著對面的祝德貞,邊學道心道:難道她玩香只是為了興趣?讓別人覺得有錢又有逼格?

  他正想著,祝德貞問道:“今晚還有興致品香嗎?”

  抬手看了一眼表,邊學道按著茶幾站起身說:“不早了,改天吧!”

  跪坐不動,祝德貞說:“我明天下午的飛機飛香港,要走半個月。”

  “半個月…”

  沉吟了一下,邊學道問:“工作室離這兒遠嗎?”

  “不堵車15分鐘。”

  “那走吧,勾出癮頭了,等半個月會很難受。”

  似笑非笑地看著邊學道,祝德貞重重拍了兩下手,守在門外的女經理應聲推開門:“您叫我?”

  “拿點香炭和香灰來,把我存在這兒的另一套香具也拿過來。”

  說完,祝德貞看向邊學道:“我有點累,不想開車了,坐你車吧!”

  嗯…能說不可以嗎?

  不能!

  又是聞又是拿,轉臉搭車都不行?

  只是這下好了,邊學道再想半路改主意“改日”也沒法開口了,總不能大晚上把祝德貞扔半路上。

  于是…

  S600司機換成唐根水,穆龍坐副駕駛,邊學道和祝德貞在后排,邊走祝德貞邊指路。

  正好15分鐘,祝德貞指著車前方一棟高層建筑說:“到了。”

  走進工作室,邊學道有種來錯地方的感覺。

  挑高極佳的躍層戶型,無論格局還是裝修都不像工作室,反而像住宅。

  見邊學道止步不前,看出他的心思,祝德貞坦然說道:“工作室在樓上,另一個調香師偶爾過來住,就改成了這樣。”

  已經來了,扭頭就走太著相,好歹上樓看一眼轉一圈再告辭。

  上到二樓,邊學道見到了祝德貞的“工作室”。

  說是工作室,更像工作間。

  眼前工作間的空間比邊學道預想的小一些,不過里面中藥鋪藥材柜樣的柜子和密密麻麻、裝著各色液體、貼著手寫標簽的玻璃瓶表明祝德貞沒有說謊,這里確實是調香工作室。

  見邊學道對藥材柜很感興趣,祝德貞說:“你先看看,我去洗手。”

  看完藥材柜,邊學道把玻璃瓶也看了差不多1/2,祝德貞才回來,見邊學道正在看瓶子,她從一堆玻璃瓶中拿出一個貼著“檀16”的瓶子說:“這個就是古廟海棠的一號版本。”

  看著祝德貞手里的玻璃瓶,邊學道意外地問:“不是熏香?”

  祝德貞點頭:“我也做香水。”

  邊學道:“…”

  祝德貞又補充了一句:“我有自己的香水品牌。”

  相比熏香,聞香水簡單多了。

  聞過之后,邊學道發現祝德貞手里這瓶“檀16”跟剛才在茶室聞的最后一款香有點像,唯一區別是香水的后調更柔,有種閨中女人的味道。

  拿走“檀16”,祝德貞又拿來三個瓶子,說:“這三個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也是賣的最好的。”

  看著眼前的瓶子,邊學道意外地問:“外面能買到?”

  “能。”

  聽到確切答復,邊學道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猜測有點天真——祝家第三代骨干,怎么可能只為了興趣燒錢玩香?人家確實在玩,只不過玩的同時也想著賺錢。

  擰開一個瓶子,祝德貞不疾不徐地說:“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分辨香氣,我一直覺得香氣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它能幫助人找出內在的自己。一個人,喜歡哪種香,必然跟他真實性格是掛鉤的,而一個懂香的人,也就等于多一個了解別人的途徑。”

  “所以你就自己調香制香?”邊學道問。

  滴一滴香水在邊學道左手手腕上,祝德貞垂眼說:“我對香水的理解,它應該是我獨一無二的味道,別人一聞就會想到我,所以我自己調香,制出我的專屬香。”

  “調出來了嗎?”邊學道繼續問。

  看著邊學道的手腕,祝德貞微微努嘴:“喏,這個就是。”

  聞言,邊學道抬手湊到鼻前,用力吸了一口…

  濃重的藥草味撲面而來,緊隨其后是類似大地香精版的木頭味兒,再然后變成一種很高級兼具侵略性的詭秘果香,等到這股如蛇般柔軟滑動的果香淡去,終于在百折千回中聞到一絲迷人的甜。”

  這就是祝德貞的專屬味道?

  不對啊,跟她打過不少交道,印象里沒聞到過這種香。

  猜到邊學道在想什么,祝德貞從容地說:“20歲時我心心念念想要一款獨屬于自己的香,到了30歲,我把它放到市場上換錢。”

  “換錢?”

  “嗯,專屬不過是幼稚的虛榮,相比獨一無二的香味,賺到錢更讓我滿足。”祝德貞坦然自若地說。

  沉默幾秒,邊學道抬著手腕問:“這個香水怎么賣?”

  “每盎司210美元。”

  “這么貴,有人買嗎?”

  “用戶群大體固定。”

  “這個價位,市面上可選擇的香水很多吧?”邊學道繼續問。

  微微揚了一下眼眉,祝德貞坐直身體說:“不是人挑香水,而是香水挑人。價格貴不是好東西的缺點,是買不起它的人的缺點。”

  眨了眨眼睛,邊學道笑著說:“這話很難反駁。”

  接下來,兩人又聞了余下的兩瓶香水——無愁和松之街。

  這兩款香邊學道都很喜歡,特別是松之街,木質調的中調平靜溫和而悠長,是他最喜歡的味道,盡管還沒聞到后調,但只憑這中調已經是他今晚最大的收獲了。

  拿走玻璃瓶,祝德貞拿著紙筆走回來,用手擋著,在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后把紙扣在桌子上,看著邊學道說:“打個賭吧!”

  “打賭?”邊學道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祝德貞鄭重地點頭。

  “賭什么?”邊學道稍稍坐直身體問。

  手按著桌子上的紙,祝德貞說:“剛才聞的四種香,只有一款是我單獨調出來的,剩下三款都是跟其他調香師合作調出來的。答案我已經寫紙上了,現在你來猜哪款是我調的,猜對了,國貿三期那層樓我給你打九折,若是猜錯了,你挑一款我這兒的香水,把香水照片發到你的微博上…怎么樣?”

  好嘛,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折騰一晚上,就為讓自己給她的香水品牌做宣傳?

  跟祝德貞對視了幾秒,邊學道豪爽地點頭:“這買賣做得!”

  “給你兩分鐘。”祝德貞平靜地說。

  “不用,我猜古廟海棠。”邊學道干脆地給出答案。

  他之所以猜是古廟海棠,因為還有一款香氣近似的熏香,合作調香的話,似乎沒必要弄個孿生款。

  看著邊學道,祝德貞不動聲色地問:“確定了?”

  “確定。”

  縮回按著紙的手,祝德貞說:“你自己看吧!”

  邊學道伸手掀開紙,赫然看見“古廟海棠”后面寫著“KZ祝”,只有“松之街”后面寫著“祝”。

  猜錯了!

  居然是松之街!

  自己最愛的中調香氣居然出自她的手。

  答案揭曉,一抹笑意如雨后彩虹掛在祝德貞臉上,她先是仔細觀察邊學道的表情,然后眨眼一笑:“君子一言…”

  “我說話算話。”

  “那好,既然是簽名香,你可以提具體要求,比如你喜歡什么花?比如你喜歡哪種香調?比如你…”

  不等祝德貞說完,邊學道擺手說:“就這個松之街吧!”

  微微愣了一下,祝德貞問:“你選它做你的簽名香?先說清楚,可不是拍完照發到微博上就完事,一些場合需要你使用,對高端群體來說,你用了才真正有說服力。”

  “我知道。”

  盯著邊學道看了幾秒,祝德貞說:“那好吧…說實話,身為調香師,你的決定讓我挺有成就感的。”

  看著祝德貞,邊學道忽然問:“你這兒有煙嗎?聞了一晚上香,鼻子有點木。”

  恰在這時,祝德貞包里的手機響。

  一邊掏手機祝德貞一邊說:“樓下電視左邊第一個抽屜里有煙,你自己去找找。”

  樓下窗前。

  邊學道捏著抽屜里唯一一根煙,沒有點燃,放在鼻子下面聞。

  好一會兒,身后傳來祝德貞下樓的聲音。

  走到邊學道身旁,祝德貞問:“沒找到打火機?”

  邊學道搖頭:“不用。”

  笑了笑,祝德貞從褲兜里拿出一個打火機,“啪”的一下打著,遞到邊學道面前。

  猶豫一下,邊學道把煙放進嘴里,湊到火苗上裹了一口。

  很久沒吸煙了,動作甚至有點生疏。

  吸了三口,祝德貞忽然搶下他手里的煙,在他愕然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吸了一口。

  吸了兩口,祝德貞姿勢優雅地夾著煙,側頭跟邊學道對視,她目光從容,不躲不閃。

  就在邊學道想要移開目光前一秒,祝德貞悠悠開口:“想知道我的專屬香最開始叫什么名字嗎?”

  邊學道點頭。

  “叫此夢。”

  “你讀過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嗎?”

  “讀過。”

  直直看著邊學道的眼睛,祝德貞念道:“正因為那是夢,所以我還想好好活一回。正如彼夢會醒來一般,此夢也終有夢醒之時。在夢醒之時到來以前,我想真正地活一回,要活得不虛此生。老丈以為如何?”

  念完“老丈以為如何”,祝德貞眼眸里多出一絲莫名的光,光里有一點迷離恍惚,有一點謙遜虔誠,更多是堅定的溫柔。

  靜了約半分鐘,邊學道一字一句地接道:“老丈只是皺著眉頭,既沒有答‘是’,也未曾說‘否’。”

  祝德貞聽了,站到邊學道對面,兩人之間最多20厘米距離,她踮起腳,對著邊學道耳朵輕聲說:“今晚你想從我這里拿走什么都可以,別問理由,我自己也不知道。”

  (匆匆又是一年,感謝不離不棄的一眾書友,感謝不斷鼓勵我一直支持我的朋友們。新年第一天,老庚在此祝大家新年行大運,好運常繞身,身體康健,事事順意,只生歡喜不生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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