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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青衣少年三十六

  參加天道院招生考試的少年們,在那名神情嚴肅的教習先生命令下,依次上前拿起那塊石頭,緊握三息時間。大多數時候,那塊黑石在人們的手里都會微微發亮,明暗之間有些極細微的區別,只有少數人拿起那塊石頭時,石頭沒有任何變化。

  那塊黝黑的巖石,有個很普通的名字:感應石。道藏里有一卷經書,講述的是山河海里的奇異出產,名為萬物生經,陳長生在那卷典籍里曾經看過這種石頭的畫面,知道它的神奇之處——這種黑石里天然蘊有一種類似神念的能量,只要與人體相遇,便會分出一縷進入人體之內,激發人體自身的真元,然后就像釣魚一般,把那人真元里的一縷帶回到黑石之內。握住石頭那人體內的真元越充沛,神識越強大,黑石所受補充越多,便會越明亮。經過很多年的嘗試,人類已經總結出一套規則,可以通過黑石的明亮程度,判斷那人的實力程度。

  天道院每年報考的人數太多,所以才會加了這樣一道入門考核的流程。不停有人伸手握住黑石,或明或亮,有的人繼續向那座建筑前進,有的人則是被那名老師很冷漠地示意離開隊伍,隊伍的氣氛顯得格外壓抑。

  一名少年握住那塊黑石,黑石卻沒有任何反應,被示意離開時,少年格外絕望,哭喊著請求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緊緊地握著石頭不肯放手,馬上被天道院的雜役拖走,除了惹來一陣嘲笑,沒有任何意義。

  考核依然在繼續,能讓黑石變亮的人,臉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沒有讓石頭變亮的人,則是沮喪至極。

  溪河那面隱隱傳來老生們的恥笑聲,負責感應石考核的老師臉色則是越來越難看。從清晨考核至今,已經有數百人握過感應石,雖然很多人都能讓感應石變亮,證明他們已經洗髓成功,但與往年相比,今年這些應試者表現出來的水平太過尋常,前面只出現了一名洗髓三級,竟連一個洗髓境圓滿的人都沒有,至于年紀輕輕便能進入坐照境的天才,更是完全看不到,老師的情緒自然不怎么好。

  人類修行與妖族、魔族有很多不同,最開始的時候,講究學以開心智,悟以養神識,借智慧明天地之理,借神識借天地之力,以能量淬煉身體,由皮膚毛發而始,直至筋膜肌肉,直至深入骨髓,煉至強壯,力能舉石,身康體健不畏普通疾病,故名洗髓。

  魔族先天身軀堅若金石,如果人類沒有通過洗髓的步驟,根本無法在戰場上與對方廝殺,所以人類軍隊里,至少要初步洗髓成功,才有資格充擔精銳野戰士卒。除此之外,洗髓還有更關鍵的重要性,體現在別的方面——洗髓除了強化筋骨,也可以明目開竅,大幅提升記憶力與分析能力,用道藏總論里的話來總結,那就是見另一方天地!

  大道三千,這只是一個大而論之的說法,世間典籍浩瀚如海,無數墨字代表著無數知識,如果不洗髓明智清心,怎敢蹈海求知?單憑勇氣去闖,只怕會瞬間迷路,被萬丈狂瀾拍至筋骨盡碎而死、天道院這些年添加的這個考核步驟,從這方面來思考,其實是極有道理的事情,你連洗髓都沒能成功,又有什么資格去修行那些精深的法門?

  昨日在神將府里,陳長生曾經兩次承認自己不曾修行,自然,他也沒有洗髓成功,這也就意味著,稍后他握住那塊黑石的時候,黑石不會有任何變化,他會被老師逐離報考的隊伍,但奇怪的是,他的神情很平靜,似乎不怎么擔心。

  這時候,他已經離那張桌子很近,在前面只有三個人。排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穿著單薄青衣的少年,那少年走到那張桌前,不待天道院老師發話,直接伸手,拾起了那塊黝黑的感應石,不知為何,在這一刻,所有人都覺得有些緊張。

  可能是因為那名青衣少年顯得太過平靜的緣故。

  初春京都云盛,太陽被遮在后方,天道院里清幽一片,忽然間,溪河兩畔的草地變得極明亮,嫩綠新發的草枝,仿佛成了翡翠細枝,殘留的露珠變成了明珠,清澈的溪水里,細細的游魚瞪著眼睛看著天空,被突然到來的光明僵硬了身軀。

  人們下意識里遮住了眼睛,以為是云破日出帶來的光明,下一刻才反應過來,就算是最明媚的春日也不可能如此明亮,如果不是日光…那么這片光明來自何處?

  明亮漸淡,眼睛也略微適應了些,人們放下遮目的手,看見天道院那位老師張大了嘴,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同時人們也看到了那片光明來自何處——來自那位青衣少年的掌心,那塊黝黑的感應石,此時仿佛變成了火山口里最高溫的石頭,從指間里散發出無數光線,仿佛正在燃燒一般!

  “坐照境…居然是…坐照境?”

  那名天道院的老師,聲音顫抖著說道。此時他看著那名青衣少年,就像是看著一塊寶玉,急急站起身來,走到對方身前,低著頭貪婪地看著他的手掌,看著那些漏出來的光線。沒有人覺得這位老師失態,要知道…那名青衣少年面容猶有稚意,明顯沒有超過十六歲,卻已然是坐照境!

  這意味著什么?什么是天才?這就是天才!溪河那頭的老生們,早已停止了冷嘲熱諷,他們像看鬼一般看著竹棚下面。先前說話最難聽的那名老生,更是驚得從石凳上滑落到地上,卻完全感覺不到尾骨處傳來的疼痛,顫著聲音震驚說道:“怎么可能?關白師兄也是十六歲才進的坐照境…這小子…這小子是不是生的臉嫩?不然怎么可能!”

  便在這時候,他們的身后傳來一道蒼老而冷漠的聲音。

  “既然他是唐三十六,那就沒有不可能!”

  “唐三十六?他就是唐三十六?”眾人聽著這名字,更加震驚,有人說道:“他已經是青云榜三十六名…怎么會離開汶水來京都?為了明年的大朝試?但以他的能力,想進天書陵沒有任何問題啊。”

  有人解釋道:“唐三十六最是孤傲,誰都不服,別說神國七律,便是連北方那個狼崽子都不服。他既然要參加明年大朝試,肯定是想把自己名字給改了,如此…自然要提前來京都,既然來京都,當然要入我們天道院。”

  說到唐三十六的名字,諸生想到關于這名汶水天才少年的傳聞,不由嘖嘖贊嘆,又有人說道:“神國七律別的人可以不服,難道他還敢不服秋山君?”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看先前黑石的明亮程度,只怕他還有所保留,就算沒有初照圓滿,只怕也差不了太遠。”

  眾人議論紛紛,忽然想起先前那道蒼老的聲音,愕然回首,卻發現來人是天道院最可怕的莊副院長,不由唬了一跳,連連揖首行禮,鳥獸而散。

  強者或者說天才,理所應當接受眾人的目光洗禮。參加天道院考核的少年少女們,沒有認出那名青衣少年的來歷,感受卻更加震撼,看著他的背影,流露出驚恐敬駭的情緒。陳長生看著那青衣少年也好生佩服,他沒有這樣的天賦,實在是有些羨慕。

  青衣少年神情冷漠向前行去,不多時便進入天道院深處那座建筑,而其余人的考核還要繼續,不一會兒終于輪到了陳長生。他走到桌前,看著那塊外表粗糲,隱隱有無數細孔的黝黑巖石,猶豫了會兒,伸手握住黑石,舉到眼前,開始細細打量。

  他清晰地感覺到,一道清涼怡人的氣息,從黑石的某個細孔里溢出,順著自己的掌心進入身體,然后在經脈里高速流轉,試圖去往更深的位置:比如日海焚輪等處搜索自己的真元。那道清涼的氣息很明顯沒有什么意識,自然也沒有惡意,他沒有作任何反抗,任由它四處尋找,當然,即便他想反抗,也沒有什么能力,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經脈有些問題,在自己著手開始治病之前,那道氣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發現,既然沒有真元回流,也沒有神念感應,黑石自然也不會變得明亮起來。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黑石還是黑石,靜靜地躺在他的手掌里。

  他把黑石擱回桌上,看著那名天道院老師說道:“沒亮。”

  在旁觀人的眼中,他只是拿起石頭然后放下,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卻如此鄭重其事的確認了一遍,未免顯得有些可笑,奇怪的是,卻沒有人笑出聲來,看著他端正的神情,人們總覺得有些怪異,前面那些沒能讓黑石變亮的少年們,都會覺得有些丟人,又因為失敗而黯然神傷,甚至可能會像先前那個丟臉的少年一樣痛哭流涕,他…卻太平靜了。

  難道他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看著又不像。

  老師微微皺眉,他本應該直接揮手示意陳長生離開,卻因為場間莫名的安靜,莫名地多問了一句話:“你不會修行?”

  “我沒有修行。”

  陳長生說了一句昨天在神將府里重復了兩次的話。

  老師面無表情看著他,意思是那你為什么還不主動離開?

  陳長生行禮致意,然后離開。

  但他離開的方向不是天道院的正門,而是那座建筑。

  那老師怔了怔,才明白他想做什么,大怒喝道:“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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