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趙無恤2014)
施彥捧著水囊,大口灌水,一任水漬從口角溢出,衣襟淋漓。最后將水狠狠倒在頭頂,澆濕滿身,重重將水囊頓地,大口喘氣,在馬悍溫和注視下,將事件原委一一道出。
在馬悍離開常山,剛回到遼西不久,中山甄氏,也有一支長長的車馬隊伍啟程,前往遼東。這是一支送嫁隊伍,甄氏三女甄沁,出嫁遼東太守公孫度次子公孫恭。
從中山到遼東,可走陸路,也可走海路,海路用時較短,而且沿途尚算平靖,甄氏在遼東的商賈往來,多行此道。但這一次不走運,正碰上幽州大戰,青州刺史田楷為防范袁紹混水摸魚,封鎖了渤海與青州,禁止冀州商賈通行。無奈之下,甄氏送嫁隊伍只得改走幽州以西。從飛狐口進入代郡,自高柳出關,經彈汗山一路折向東北,過平岡、柳城、陽樂,進入遼東屬國。
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雖然行程艱難,尚幸一路平安,沿途各部落勢力都給遼東太守與中山甄氏的面子,拂照接待,甚是熱情。這種好運一直持續到遼東屬國,隨之轉為厄運。
就在昨日,送嫁隊伍遭遇了一支烏丸騎兵,對方突然下手,連人帶車,盡數被劫。施彥等隨行護衛被關押在帳子里,夜半時趁看守不備,割破帳子逃跑。當時逃跑的足有十多人,先后被烏丸人抓了回去,最終只有施彥成功逃脫…當然。若不是遇上馬悍,施彥遲早也要被抓回去。
施彥說完之后,雙膝跪地,重重叩拜:“懇請馬君務必救回三娘子,甄氏上下俱感大恩。”
馬悍摩挲著下巴。琢磨一下,問道:“你們被俘時,有說了這是遼東太守府的送親隊嗎?”
“說了,但烏丸人根本不理會。”
這倒奇了,這遼東屬國,竟然還有不懼公孫度。公然打臉的家伙存在么?不過想想也不足為怪,這遼東屬國就地域性而言,天然歸屬遼東郡,但其實卻是掛在公孫瓚的名下,公孫瓚的一長串頭銜里。還掛著一個遼東屬國長史的職位呢。而這也是公孫瓚擠身入千石高官的第一個職位,在他十多年的仕途生涯中,有著特殊的意義。
早些年,公孫瓚與叛亂的張純、張舉、丘力居于遼東屬國的石門大戰,戰火差點燒到遼東。之后公孫度經營遼東,公孫瓚掉頭南向,與袁紹爭雄。這遼東屬國的歸屬,就變得模糊起來。公孫度是想下手。卻又不敢,生怕招惹那個煞星,而公孫瓚占著一塊飛地。也不吐出,我吃不下,也要梗著你,結果遼東屬國就成了一塊三不管的地域。
屬國郡縣官員還好點,畢竟背靠遼東,多有仰仗。政治傾向于遼東多過幽州,但當地胡人卻不怎么賣公孫度的賬。胡人崇敬強者。鄙視弱者。雖然大家都姓公孫,但遼東公孫與幽州公孫相比。那可差太遠了。胡人畏白馬將軍,可不懼遼東公孫。而且鑒于遼東屬國的特殊性,公孫度也不敢妄動刀兵,誰知道會不會引起幽州方面的反彈?所以遼東屬國的胡人,尤其是實力強勁的烏丸人,對遼東方面一向不怎么感冒。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公孫瓚滅亡、公孫度稱王之后才逐漸好轉,不過那是后話了,至少在目前,遼東屬國的烏丸人還真不把公孫度放在眼里。
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馬悍招招手:“把那兩個烏丸人帶過來。”
馬悍直接用烏丸語,也就是帶漠北口音并有少許變音的匈奴語問道:“你們部帳大人是誰?”
一聽這口地道的烏丸語,那兩個烏丸人忐忑的心頓時安定不少,喜出望外道:“你也是烏丸人?請問是那位部帳大人手下?”他們把馬悍當成投奔白狼城的烏丸同族了。
馬悍皺眉道:“好象是我先問的吧?”
兩個烏丸人連連點頭:“我們是峭王部帳左大都尉的部下。”
“峭王?蘇仆延!”雖然有點意外,但也在情理當中,因為這遼東屬國,正是峭王蘇仆延的屬地,只是沒想到碰個正著而已。
馬悍暗暗點頭,這樣才對,蘇仆延再怎么不賣遼東的帳,也不會干出這等公然打臉的蠢事,只能是他手下擅自為之,當下問道:“左大都尉?是誰?”
“峭王長子答頭。”
原來是這個家伙,真是有緣啊!怎么每次碰到他,都是搶女人呢?馬悍抬頭望了烏追一眼,果然,那小子一聽“答頭”的名字,額頭的青筋頓時暴起,拳頭攥得嘎吧響,沖馬悍重重抱拳:“城守,咱們找這混蛋要人去。”
“城…城守?”兩個烏丸人雖然不會說,卻也能聽懂漢語,頓時瞠目結舌。
馬悍展顏一笑:“差點忘了自我介紹,我就是白狼城守,馬悍。”
在遼西柳城與遼東屬國的徙河之間,有一座城池,這就是西漢時的狐蘇城,白狼水的支流唐就水(今小凌河)自城南里許處蜿蜒而過,東流而下,奔流百里,注入大海。
不過,到了東漢,城池猶在,卻已經沒有狐蘇城了。這種座城池因為安置烏丸人而成為遼東屬國烏丸的聚集地,最終因為高度自治,無論刑兵民事,部眾皆謁于各部頭人而無視官府,朝廷所設立之縣府名存實亡。最后,狐蘇與遼西的文成、廣成一樣,有城而無名,有民而無籍,有地而無賦,最終消失于大漢版圖。
這座昔日的狐蘇城,眼下就是峭王蘇仆延的大本營。不過蘇仆延一向不怎么喜歡住在那破敗的城里,而是在城南十余里處建王帳視事,只在當寒冬來臨時,才搬回城里居住。在烏丸諸王中。蘇仆延的帳落上千,控弦八千,實力猶在汗魯王烏延之上,僅次于柳城蹋頓與上谷難樓。
盡管蘇仆延的實力名列烏丸諸勢力前三,但昨日長子給他惹下的麻煩。還是令他既生氣又憂慮。為此,他將長子叫到王帳內,狠狠地訓了半天,最后不忘警告:“…總之,在這件事沒處理妥當之前,你不能碰那女人。聽到沒有!”
答頭不甘地低低應了一聲,嘟囔道:“孩兒是看到這女子在河邊梳洗,美貌過人,這才帶人去搶的,當時也不知道她是公孫太守之子的新婦啊!”
蘇仆延怒道:“那后來你知道了。竟還將所有送嫁隊伍,包括那遼東太守府的迎親使也一并捉來?你可知這樣會給我們惹下多大的麻煩?”
“那公孫度自家郡里的麻煩還多得數不過來,不知有多少世家在反對他,眼下他正四處鎮壓反對勢力,兵力分散,哪會因為一個女人找我們的麻煩…”
“屁!”蘇仆延唾了兒子一口,“此事雖不大,卻事關顏面。若無說法,公孫度必會發難。”
“人都已經搶到手了,總之是得罪了遼東。就算送回去,再賠禮道歉,那公孫度也未必丟得起這個臉,總會找我們的麻煩,那還不如一家伙全拿下…父王,那陪嫁的妝奩。可真是豐厚啊!你舍得?”
聽兒子提到甄氏陪嫁的奩禮,就連蘇仆延的眼睛也都亮起來。的確。若是不知道倒也罷了,但親眼看到如此豐厚的奩禮。再想讓他吐出去,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但此事總得有個說法,對遼東那邊也要有所交待才好…”蘇仆延粗手捋著大胡子,沉吟不語。他倒不懼遼東,諒公孫度也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擅動刀兵,但好歹得給對方一個臺階下才行。
“父王,兄長…女兒倒有一策。”一個朗朗的聲音從帳外傳來,帳簾一掀,一人入內。蘇仆延不用抬頭,就知道說話的人,是他的次女真果。這是一個身材略胖,圓臉細眉的少女,一身厚布胡服,掩不住胸前兩團鼓鼓的肉團。
當初答頭欲強娶念奴時,曾說是為了給自己的妹妹做個伴,原來他還真是有個妹子的。
蘇仆延眉頭一皺:“你有什么辦法?”
真果細眼一翻,沒好氣道:“難道父兄忘了‘搶親’舊俗了么?”
“搶親!”蘇仆延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真果接著道:“咱們就說,此次之事,乃依舊例‘搶親’所致,并無冒犯之意。公孫家若想討回人與財物,就按搶親的規矩,讓那公孫恭本人或其門客前來比試奪親。到時我們可以故意輸給他,這樣既讓他有面子,同時依舊例我們也可留下一半財物,如此便無可指責。”
“好計!”蘇仆延大喜過望,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對啊!自己怎么就忘了這個風俗呢,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
父子二人相視大笑,笑聲未已,帳外突然跪伏四個滿身泥塵的烏丸人,叩頭請罪:“大人,我們追殺逃俘,人沒抓到,折損了十余兄弟。”
“什么?”蘇仆延父子勃然大怒,“一個人就把你們弄成這副鳥樣!難道他是馬驚龍么!”
其中一個烏丸人囁嚅道:“我們被白狼城的軍隊所襲,故而…”
白狼城!馬驚龍!不會那么巧吧?
父子二人面面相覷,正想再問,突見遠處一騎急促奔來,聲音驚惶:“遼東騎都尉、白狼城守馬驚龍前來拜會大人!”
馬驚龍!真果眼睛一亮。
蘇仆延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半響才問道:“他…帶了多少人馬?”
“五十余騎,還有數十役夫。”
蘇仆延心頭一松,輕輕呼出一口氣,正想跟兒子商量,可一扭頭,卻發現兒子神情不對。
“他來了…”答頭喃喃自語,牙齒咬得咯咯響,目露兇光,伸手握住腰間割肉刀,拔腿欲走。
蘇仆延厲聲喝道:“答頭,你干什么?”
“父王,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他只帶數十騎,來到咱們的地盤…”
“混帳!”蘇仆延大怒,一巴掌搧在兒子光腦門上,打得發辮飛起,“什么機會?殺了他?我蘇仆延與馬驚龍有仇么?你跟馬驚龍有仇么?就因為他曾經射殺你一匹馬?馬驚龍是什么人?遼東騎都尉、白狼城守,武力絕人,手下擁兵數千。前有軻比能被打殘,后有烏延被覆巢。你以為我蘇仆延部比他們強多少?如此強梁,我等交好尚且不及,你竟然還想與其交惡,以之為敵!何其愚蠢!”
答頭也意識到自己被昔日羞辱蒙了心,差點惹亂子,卻兀自不服:“可是他來拜會父王,明顯不安好心,十有是沖著那批財物來的。”
蘇仆延冷冷道:“那又如何?難道我們又是好惹的?哼!不管他來意如何,想從我蘇仆延嘴里奪食,那就要看他這只狼的爪牙有多利!傳令,請貴客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