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嘭!”
白劍秋無力地倒在血色碎石中,手中的畫筆已經斷了,空中的戰畫也被撕碎了,就連他指尖的金色才氣也逐漸消逝,慢慢不見了。…≦
敗了,又一次敗了。
距離汜水關之戰過去了才不到半年時間,白劍秋便又一次敗在了滄瀾皇的手中。
而且這一次敗得更快,也更慘。
白劍秋已經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即便是謝漓所熔煉的凝血生骨丹,也沒有辦法將他胸前的傷口愈合,所以他只能仰著頭,看著那比墨色還要黑暗的天空,目色平靜。
他已經盡力了。
不止是白劍秋,今日搶先一步來到天棄山巔的所有人都盡力了。
但他們仍舊沒能阻擋住滄瀾皇那堅定不移的腳步。
在白劍秋的身邊,密密麻麻地躺倒了很多人,有的已經含恨殞落,有的重傷難起,濃郁的鮮血都已經凝結成了黑色繭,灑遍了整個天棄山頂的前坪。
哪怕是夜色秋風,也無法掩蓋那刺鼻的血腥味。
禹墨和紫曦栽倒在距離白劍秋不遠的地方,周圍散落了一地的血色棋子,冥冥之中仿佛能聽到一聲聲低淺的悲鳴。
那是白馬棋魂的哀嚎。
好在,他們兩人都還活著,只是無力再戰了。
“每次都是這樣,非要,咳咳,非要等我們這些人都竭盡全力之后,那家伙再出來逞英雄,咳咳。真是,真是不要臉…”
禹墨咳出一口血沫。還想要再罵蘇文兩句,轉過頭卻發現紫曦正安安靜靜地盯著自己。
“你看我干什么…”
紫曦搖搖頭。有些虛弱地說道:“我覺得,就這樣也挺好的。”
同生共死,本來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當日在黃鶴樓的時候,紫曦沒有能夠陪著大家留到最后,但今天再也沒有誰會把她給扔出去了。
所以,這樣挺好的。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紫曦這般釋然的,尤其對旬塵和唐吉來說,更是心有不甘。
五丈的距離。兩千名文人學子的圍攻,竟然都阻擋不住滄瀾皇?
此時唐吉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仿佛恢復了曾經人形堡壘的身材,但這一次,他卻并沒有吃飽以后的滿足感,而是覺得自己的肚皮快要被撐爆了。
他雖然仍舊站在滄瀾皇的身前,還在不知疲倦地吞噬著滄瀾皇所激發出來的金色才氣,但他已經快要吃不動了。
在唐吉的身后,是已經面色慘白的蘇雨。
在前一刻。正是他,代替蘇文,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來自滄瀾皇的才氣攻擊。卻攔不住滄瀾皇不斷前進的步伐。
正如陸三嬌死死地將獵鷹護在了身后一般,他們兩個人,便是滄瀾皇身前最后的阻礙。
至于華叔、廚子和苦苓等人。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知。
田宇仗劍單膝跪倒在地。已經很久沒有起身,他始終低著頭。所以沒有人能看到此時他雙眼中的痛苦。
在滄瀾皇的身后,還有數百人在發動著如同自殺一般的沖鋒,但已經難成大氣,所以滄瀾皇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他的目光一直鎖定在一丈之外的那扇木門之前。
是的,此時的滄瀾皇,距離那扇木門,已經只剩下一丈的距離了。
前一刻,是殺聲漫天。
這一刻,是哀鴻遍野。
兩者之間的距離,只有四丈。
而他們的對手卻只有滄瀾皇一個人。
就連林策和歐陽朵朵等人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甚至忘了出手幫助滄瀾皇。
或者說,根本就不用他們出手,勝負便已然注定。
不愧是百十年間,距離圣階最近的男人!
事到如今,場間唯一不曾受傷,實力保存良好的,反而是一開始出手的沐夕,但不知道為什么,直到此時此刻,她也未曾鳴響那一縷圣音。
即便在《劍中鳴》之后,沐夕便一直在反復彈奏《寒梅映雪》,但此時眾人所受的傷連凝血生骨丹都無法治愈,更何況是這首品階只是窺形的戰樂?
之前滄瀾皇賭沐夕不敢使出圣階的手段,他賭對了,可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那到底是為什么。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沐夕不是圣階!
當日在迷失沼澤的時候,蘇文曾經數度深陷死亡的深淵,他之所以能夠一次次化險為夷,靠的是兩件東西。
分別是白劍秋給他的《白骨萬血圖》,以及陸三嬌給他的天門云茶。
當時的蘇文并不是半圣,卻貿然使用了半圣的力量,所以自然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的。
在迷失沼澤的幾次戰斗中,蘇文都曾數度感到自己體內的戾氣和殺意越來越重,當時的他一直以為是受屠生戰詩《悲愴》的影響,其實并不是。
影響他的,是白劍秋的《白骨萬血圖》!
尤其在蘇文第一次使用《白骨萬血圖》擊殺了盛夏之后,當他受沐夕的字母連環所召,前去見到子桑和歐陽克的時候。
在下一刻,蘇文便直接殺了子桑。
而且是在子桑已經道歉認輸的情況下。
為此,即便蘇文再怎么不在乎自己的文名,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污點,好在,蘇文所行的乃是順心之道,所以在修行一途上倒也無礙。
可是,如果是換做以前的他,是絕不會這般莽撞的,那一次,他為什么如此沖動?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受了《白骨萬血圖》的影響!
所以白劍秋才會故意設置了《白骨萬血圖》只能使用三次的限制,否則這張半圣戰畫將會徹底影響蘇文的心智,使其變成一個只知道殺戮的野獸!
再說天門云茶。就更加明顯了。
當時的蘇文憑借天門云茶直接變成了半圣,所以輕描淡寫地秒殺了以吳通為首的一眾無雙書院師生。可在那之后,若不是皓馬的一聲斷喝。恐怕蘇文就會完全迷失自我,敵我不分,甚至將沐夕擊殺當前!
而且哪怕是在皓馬守護的情況下,蘇文在服用了天門云茶后,也產生了非常嚴重的后遺癥。
便是文海皆空,無法產生半分才氣。
否則后來蘇文也不會找沐夕要來圣氣丹,才能激發隱藏在文海下的那一絲圣力,從而險之又險地擊殺了顏星。
總而言之,當蘇文還不是半圣的時候。貿然動用半圣的力量,是需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更何況是如今的沐夕!
雖然今日之沐夕比之迷失沼澤的蘇文,在文位上已經從貢生變成了御書。
可圣階與半圣之間的差距,卻是完全不可以道里計的!
且不論沐夕在鳴響圣音后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更關鍵的是,面對圣階的力量,沐夕根本無法如臂使指。
換句話來說,一旦沐夕祭出這張最后的底牌,其所產生的傷害。便不是針對于滄瀾皇一個人的,而是在場的所有人!
包括唐吉,包括蘇雨,包括陸三嬌、白劍秋、華叔…
包括那兩千余名文人學子!
甚至包括在木屋中的蘇文!
所以沐夕不敢動手!
所以滄瀾皇賭沐夕不敢動手!
可如果沐夕不動手。那么場間便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擋住滄瀾皇的步伐。
不管是那一眾半圣強者,還是那兩千余名來自各大圣者世家、各處黑獄、鴻鳴書院的文道強者,在滄瀾皇的灼燙金焰面前。都只是飛蛾撲火。
近了,更近了。
滄瀾皇已經來到了那座木屋之前不到六尺的地方。
他看著面前僅剩的五道人影。輕輕搖了搖頭。
“我今天不想再殺人了,所以。請你們讓開吧。”
滄瀾皇的這句話說得很客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思。
陸三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肺部如火燒般的灼痛,唇角挑起了一個陰柔的弧度。
他單手捂著胸前的傷口,鮮血卻止不住地從他指縫間滲出,浸透了整件素色長衫,他轉過頭,對獵鷹說道:“這次怕是洗不干凈了。”
獵鷹的神色看起來也有些萎頓,此時聽到陸三嬌這句話,努力笑著道:“沒關系,老娘可以給你做件新的。”
陸三嬌點點頭,輕輕揚了揚下巴,第一次用一種非常強硬的語氣對獵鷹說道:“你去那邊等我。”
獵鷹沒有動。
于是陸三嬌接著補充了一句話。
“別忘了,出門在外,尤其是在別人面前,得給自己男人一些面子。”
聞言,獵鷹突然低下了頭,再也不說話了,然后她一步步挪動著腳步,朝著沐夕等人所在的方向行去,唯有在與滄瀾皇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輕握了一下拳頭。
直到獵鷹走遠了,陸三嬌這才轉而對唐吉問道:“你怎么樣?”
唐吉挺著一個大肚子,蹲跪在地上,不斷喘著粗氣,就像是一只難看的癩蛤蟆,但他那雙小眼睛里面所閃爍出的光芒,卻比滄瀾皇的金色才氣還要明亮。
他并沒有回答陸三嬌的問題,而是回過頭,對蘇雨說道:“小雨,這兒交給我,你進去。”
蘇雨不是獵鷹,所以不論是唐吉還是陸三嬌,都沒有讓她離開,或者說,他們都知道,她是不會離開的。
所以唐吉叫她進去。
進木屋里面去。
哪怕最后他們敗了,至少她可以見蘇文一面。
這一聲交代,像訣別,更像是遺志,蘇雨沒有辦法開口回應,所以她只是咬著嘴唇,握著手中已經斷成了半截的秀劍,倒退了兩步。
但直到這個時候,她也沒有哭,沒有落淚。
旬塵站在旁邊,看著蘇雨伸出雙手,準備推開那扇木門,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終于還是沒有阻止。
雖然在這之前,蘇文曾經交代過他和唐吉,讓他們盡量拖延一些時間,不要打擾他,但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例外的話,或許這個看起來瘦瘦黑黑的小丫頭,就是那唯一的例外了。
旬塵并沒有離開,即便他知道,自己其實什么也做不了。
但他仍舊在心中抱著最后一份希望,他想要親眼看一看,今日天棄山一戰,最后的結局,到底會走向何方。
那個曾經創造了無數奇跡的少年,這一次,還能做些什么?
便在旬塵這么想著的時候,下一刻,木門被推開了。
那個少年走了出來,右手抱著一張琴,左手握著一本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