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醒過來了。
真正地醒過來了。
他仰頭看著夜空中的繁星點點,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被綁在了烏衣獸那寬厚的龜背之上,于是他稍微掙扎了一下,便崩斷了綁在身上的藤蔓軟繩,慢慢坐起身來。
最先察覺到這一切的,當然是烏衣獸,它先是警惕地轉過兩個腦袋,在發現竟然是蘇文蘇醒之后,頓時眼露喜色,蛇頭親切地繞在了蘇文的脖子上,而另外一個鳥頭則輕輕地用三尺鉤喙啄了啄蘇文的掌心。
這番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唐吉和旬塵。
“蘇文?你醒了!”
旬塵略顯大驚小怪地喊了一聲,三步并作兩步便湊到蘇文身邊,趕緊查看他的身體狀況,而唐吉則顯得有些猶豫,不過眼中的擔憂之色還是讓蘇文看了個真切。
“我睡了多久?”
這是蘇文在醒來之后問出的第一個問題。
旬塵與唐吉面面相覷,隨后告訴了蘇文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答案。
“三個月!”
聞言,蘇文頓時面露荒唐之色,卻不是因為這個時間太長了,反而是太短了!
雖然在大河秘境中時日難記,但蘇文卻是很清楚,自己至少在里面待了有幾十上百年的時間,怎么出來之后,卻只過了三個月?
誠然,在蘇文前世的時候,也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這樣的說法,但那畢竟是沒有科學依據的,況且蘇文也并沒有飛升上天。怎么會發生如此離譜的事情?
念及此處,蘇文忍不住自嘲一笑:“也是我糊涂了。在這兒說什么科學啊,真是…”
旬塵一愣。當下反問道:“你說什么?”
蘇文擺擺手:“沒什么,我好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現在醒來之后還有些不太適應。”
蘇文自己當然很清楚,在大河秘境中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境,因為他只需要心念一轉,便已經看到了在黃鶴樓百層樓中安然而立的神書碑!
不過在通過與旬塵的這番交談之后,他至少確定了這么幾件事情:
第一,自己進入大河秘境的只是神識,而不是整個身體。而在這段時間里面,自己在真實世界的表現就如同昏迷一般。
第二,大河秘境與現實世界的時間比例,大約正如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所以他即便已經在那片荒漠中承受了百年孤獨,其實在旬塵眼中也只是過了三個月而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自己昏迷三個月的這段時間里面。他們竟然還沒有被那萬千學子給追上!
蘇文暫時還不知道旬塵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但這并不礙于他對旬塵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不愧是人族軍師!
但蘇文最關心的問題并不這個,而是…
“我們現在到哪兒了?”
按照之前旬塵在汜水關給蘇文的分析來看,他們從迷失沼澤出發前往天棄山脈。大約需要兩個月的時間,不過因為蘇文突然陷入昏迷,眾人的速度肯定大受拖累。所以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還很不好說。
對此。旬塵卻再度給了蘇文一個驚喜。
他笑著抬起手,指向東方欲曉的天空。說道:“看!”
蘇文順著旬塵的手臂看去,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正處于一片崇山峻嶺當中,而在腳下不遠處,便是一片一馬平川的草原,再那之后,在遠方的一片云霧繚繞之中,赫然便是一座連綿不絕的山峰!
“那是…”
“那便是天棄山脈!”
蘇文瞪大了眼睛,沒想到,他日思夜想的天棄山,竟然已經如此之近了!
見狀,蘇文急聲道:“那我們還等什么,現在就出發!”
聞言,旬塵頓時露出了苦笑之色,嘆道:“蘇文,你才剛剛睡醒,先休息一下,然后我們再從長計議。”
蘇文一愣,他已經沉睡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又哪里還需要什么休息?所以旬塵的這番話里面,定然是藏著些別的意思。
他馬上反應了過來,隨即問道:“在這三個月里面,發生了什么?”
旬塵知道瞞不過蘇文,只好徐徐開口道:“既然你已經醒了,那么有些事情我自然是要告訴你的,但你必須保持冷靜!”
聽得此言,蘇文的心中已經隱隱間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你說吧。”
旬塵擔憂地看了蘇文一眼,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堅決,于是只好嘆道:“好吧,首先,第一件事情,是在我們還在迷失沼澤的時候發生的,詞圣大人,以及書圣大人,已經雙雙殞落了!”
話音落下,空氣中似乎突然刮來了一陣蕭瑟的秋風,讓蘇文身形一顫,頓時就愣在了當場。
他似乎隱隱間明白了當時自己在劉院士墓前為什么會突然感到一陣心痛,因為他是蘇家人,與詞圣蘇軾乃是血脈相連!
蘇軾一直希望他能喊自己一聲太爺,可惜,沒等到。
蘇文也一直希望能當著蘇軾的面,看著他的眼睛,親口問他,自己的母親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惜,也沒有等到。
雖然說起來,蘇文與蘇軾這個蘇家老太爺的感情非常淡,但他卻知道,蘇軾是真的對自己好,不管是出自于對蘇家的未來考慮也好,還是出于對自己父母的愧疚也罷,至少他是真的把蘇文當做了自己的接班人。
而如今,蘇文還沒能真正成長起來,他卻已經死了。
該欣喜嗎?還是該悲傷呢?
蘇文不知道。
相比于蘇軾,蘇文與王羲之更沒有什么交集,兩人只在葬花嶺的時候見了一面,但后者給蘇文所留下的印象,卻是一個非常和藹可親的老人,一個值得他尊敬的長輩。
在僅有的那次見面中,王羲之夸贊了蘇文的字寫得好,送了他一副字帖,以及一支非常寶貴的墨筆。
對此,蘇文一直銘記在心,甚至于在大河秘境中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將那本字帖研習了很多遍,也就不可避免地對這位老人產生了一些親近之意,可惜,卻是無以為報了。
旬塵看著蘇文臉上的復雜神色,還以為他只是單純地在為自家老太爺的殞落而悲傷,一時之間,也不便開口打擾。
片刻之后,蘇文輕輕吐了一口濁氣,臉上悲容盡斂,然后問道:“還有呢?”
蘇文的冷靜無疑讓旬塵有些意外,但他并沒有遲疑太久,便接著說道:“還有就是,據說翼城已經被燕軍攻破了,王陽明大學士帶著衛帝逃出了皇城,但是…”
說到這里,旬塵不經意地看了唐吉一眼,這才說道:“但很多人沒能逃出去,有很多人都死了,受俘者不計其數。”
聞言,蘇文頓時忍不住心中一沉,因為他已經猜到了在死亡名單中會出現的那個名字。
但此時此刻,蘇文并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沉聲道:“翼城破了不代表衛國就亡了,只要我們還在,書院還在,有朝一日,就一定能夠重振山河!”
蘇文的這番話并不是空話或者套話,而是現實,之前旬塵最擔心的就是蘇文在頭腦發熱的情況下,放棄原先的計劃,轉而回援衛國。
但實際上,蘇文卻是很清楚,在真正的舉國戰爭當中,除非是圣階出手,否則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很微不足道。
如果此時的他選擇折返衛國的話,那么非但不是保家衛國,反而是在引狼入室!
因為在他的身后,還跟著人族十國所有的文人學子!
所以還是那句話,只要蘇文還或者,只要他遠遠地離開衛國邊境,便是在這場戰亂中對國家最大的貢獻!
對于蘇文的這番言辭,旬塵似乎顯得很欣慰,但這種欣慰所持續的時間很短,便隨即換上了無比的沉重。
“最后一件事情,是關于我們現在的處境的,正如你所見,天棄山脈已經近在眼前了,但你不知道的是,其實早在七天之前,我們就遭遇了一股非常強大的敵人,當時幸虧烏衣獸發現及時,這才消除了一件彌天大禍,但現在,我們卻是怎么也躲不過去了。”
說著,旬塵伸手指向雁蕩山的山腳之下的大片黑暗,滿目苦澀:“在那里,有妖族狼騎三千,領頭的應該是妖王級別的強者,也就是…”
聽到這里,蘇文的一顆心也跟著徹底沉了下來,接口道:“圣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