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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光明已矣,何處可安眠?

  不知是春雨還是秋雨蕭瑟而下,在飲馬湖中點出片片漣漪,將柳葉澆打得聲聲作響,但天空卻突然失去了顏色。

  如果不是因為史圣司馬遷的不朽域臨空佑世,或許場間將會變成一片絕對的黑暗。

  即便如此,場間除了最為純粹的紫金色之外,已經沒有了別的色彩。

  湖水是紫金色的,柳樹也是紫金色的,就連蘇軾和王羲之的衣袍也是紫金色的。

  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斗,仍舊沒有結束。

  在天黑之前,銀月獨照世間,所以看起來,似乎是蘇軾勝了。

  可事實卻并非如此。

  因為王羲之還站在原地,他手中的墨筆還在急急揮舞,紫金天色下的那條墨線雖然若隱若現,但仍舊沒有消亡。

  所以王羲之還沒有敗。

  但此時的他撐得非常辛苦。

  對于如王羲之,如司馬遷這般已經超越了普通圣階的絕世強者來說,在任何情況下,身遭任何才氣波動的變化,都逃不過他們的感知。

  所以他們能夠非常明確地感受到,在經過之前一番強戰之后,在雙方各有損耗的情況下,王羲之體外的紫金才氣已經有所削弱,但蘇軾呢?

  非但沒有變弱,反而變得更強了!

  這便是凝神境。

  凝聚世間萬物之精魄,以強自身之神識,化才氣而沉圣海。

  換句話說,自蘇軾踏入凝神境這百十年來,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其實力也能穩步提升,一日萬里!

  這聽起來是不是有些耳熟?

  當初蘇文以十國聯考之榜首得入阿房宮,面對神書當前的時候,便做出過同樣的感慨!

  這也是蘇軾將此境界命名為凝神境的原因。

  凝神一刻,便如神書在側,其才氣不損不耗,其圣威不失不滅。

  越戰則越強!

  而且直到此刻,蘇軾也未曾將圣心示人,因為一旦他的圣心被激發,便意味著,他已經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他的圣心,名曰:不屈。

  也就是說,如今即便面對王羲之神來之筆所帶來的壓迫,蘇軾也尚能游刃有余!

  作為旁觀者,司馬遷看到了這一點。

  作為對手,王羲之同樣感受到了這一點。

  那么接下來,給王羲之的選擇就非常少了。

  他不能給蘇軾繼續凝神的機會,而必須用最快的速度,以最強的手段,將其一舉擊敗!

  這是王羲之最后的機會,如果不能借此一觀神筆境之上更廣闊的風景的話,那么,此戰不論勝敗,不論生死,他都輸了。

  或許是在此刻輸給了蘇軾。

  也或許是在未來的某一天,輸給時間。

  為此,王羲之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就等他墨筆揮動的那一刻。

  事實上,不僅王羲之在等,蘇軾和司馬遷同樣在等。

  很多人都并不知道,這一戰其實不是從司馬遷的不朽域出現的那一刻開始的,而是從三人自飲馬湖畔敘舊事,憶舊情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因為王羲之即將書寫出來的那篇絕世字帖,源自于百年前,更源自于他們心底那個共同的名字。

  魔君,屠生。

  天慶歷一百年,屠生為慶祝繼位百年,邀眾好友同聚滄瀾山之蘭亭,席間為搏云后一笑,命眾人獻詩于上,當日在場的便有王羲之、蘇軾、司馬遷、李龜年和斷岳這五個人。

  其中除了斷岳實在不懂詩詞,當下舞了一場劍以為作興之外,就連李龜年也寫了一首蹩腳的游詩。

  而在屠生乘興而歸之前,為眾人詩文寫序的任務,便交到了王羲之的手中。

  可惜當日王羲之不勝酒力,已醉倒席間,所以只能承諾屠生,此事押后。

  然而,屠生卻再也沒能親眼見到王羲之寫出這篇曠世名帖。

  后在屠生忌辰三十年整,王羲之重臨滄瀾山腳下,睹物傷懷,于人世間的生死無常感銘至深,終于完成了當年對屠生的那番承諾。

  便是《蘭亭集序》。

  今日此戰無法前往南疆圣雪峰完成,所以蘇軾和司馬遷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臨戰之前,與王羲之話往日,念友人。

  對此,誰也沒有說透,但王羲之卻全部都明白。

  但他仍舊未敢輕易動筆,而是以《積雪凝寒帖》與《快雪時晴帖》為熱身,以蘇軾的凝神境為壓迫,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現在,這一刻到來了。

  于是在飲馬湖畔突然出現了一座三角碑亭,有蘭花與翠竹競相盛茂,有流水潺潺化為一道小渠匯入飲馬湖,甚至隱隱之中還有酒香飄來。

  “天慶百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滄瀾山陰之蘭亭…”

  紫金光輝之下,一行行墨字憑空乍現,越來越急,越來越亮,仿佛再一次自夜空中升起了一輪朝暉。

  行文之間時喜時悲,喜極而悲,場內三人似乎也隨其感情的變化由平靜而激蕩,再由激蕩而平靜,極盡波瀾起伏、抑揚頓挫之美。

  蘭亭一現,世間何書能以爭鋒?

  一時之間,整個飲馬湖畔突然多了一種生機盎然之意,歡笑聲、勸酒聲、游樂聲,聲聲不絕于耳。

  隱隱間,似乎有人于湖畔舞劍,似乎有人因為一首拙詩羞紅了脖子,似乎有人放聲大笑,輕執妙人之手。

  “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冥冥之中,蘇軾似乎看到一個偉大王朝的分崩離析,看到了千年文化之瑰寶于戰火中化為灰燼,看到了故人接連離去,生死兩隔。

  一行清淚自蘇軾眼角輕輕劃過,一抹璀璨的紫金圣光自他胸口肆意綻放。

  不屈已發,凝神尚在,自能戰也。

  但蘇軾什么也沒做,他沒有誦詞,也沒有書帖,只是情深意切地凝望著那一方蘭亭,似乎看到了其后更加明朗的天色。

  在這一刻,天光與湖畔的那方碑亭仿佛融為了一體,光彩奪目。

  劇烈的光明終于掙破了黑夜的束縛,重現人間,攜帶著或悲或喜之圣意,將整個飲馬湖畔都映成了一片白熾。

  一幅幅已經消逝了百十年的畫面于其間急閃急滅,然后化為神圣意,化為雋永氣,化為不屈志,再迅速扭曲、傾軋、伸縮,終究變成了一團純粹的藍色光暈,急速升空,很快就沖破了不朽域所結成的紫金結界,如一道天邊流火,墜向無邊的圣空。

  下一刻,這團光暈于高空三萬尺的地方無聲爆裂,開放出了一朵最為絢爛的野花,很快便沉于寂滅。

  蘇軾仰著頭,手中的墨色筆毫寸寸碎裂,掌心未曾重負身后,卻在微微顫抖,然后他笑著問道:“你看到了嗎?”

  王羲之的臉上也寫滿了笑容,只是須發已然由白變灰,手中翠筆同樣化為了粉塵,隨風飄散。

  他點了點頭,應道:“看到了,可惜去不了了。”

  然后不等蘇軾接話,王羲之便接著再道:“我把那把劍給他了。”

  說完,王羲之就像是在圣域中安坐百年那般,輕輕合上了雙眼,就像是,又一次睡著了。

  只不過,這一次,他是站著的。

  同一時間,蘇軾忍不住嘲弄道:“真是小氣,我把整個濟國都給他了。”

  然后他也跟著閉上了眼睛,臉上的笑容化作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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