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勝地,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說起江南,人莫不眉飛色舞,心向往之。
這個江南,是以揚州為核心的。
揚州多景,其中的秦淮河更是名播天下;據說在諸多朝代中,皆有帝王微服巡游于此,還曾留下不少風雅騷事,至今市井之中,猶作談資。
秦淮河之名,三分在水,七分卻在日夜游弋在水面的一艘艘精美畫舫之上。當夜幕初臨,這些畫舫內便會傳出美妙的絲弦管樂,以及曼妙歌聲。客似云來,達官貴人,絡繹不絕,推杯換盞,飲酒作樂,直至通宵達旦。
整個秦淮河,成為一個歡樂的海洋。
這是一個能夠讓任何人都沉淪的歡場;這是一個吞人不吐骨頭的銷金窟;這是一個早已分不出顏色的大染缸…
而在歡樂背后,更有詩人說:一脈秦淮,點點滴滴,皆是血與淚!
然而現在,盛景不再。秦淮之上,畫舫的數量銳減;船內之人,一個個面目悲戚,驚惶無地。
揚州要變天了!
不斷有訊報傳來,說有一支兇猛之師從西北突進,一路勢如破竹,接連破了南陽府、建德府等,不日就打到州郡揚州城下來了。這一支軍伍已成燎原之勢,勢不可擋,而他們打的旗號有些古怪,一面“銳士”;一面只有一個大字:
“陳”!
顯然,領軍首領,該是陳氏。
然而是何方陳氏,人皆不得知,甚至連他們是從哪里殺過來的都還搞不清楚。有說北方的;有說中州的;還有說雍州的…
眾說紛呈,此際諸多消息蔽塞落后,在許多揚州民眾心目中,雍州還是一個兵荒馬亂的破碎世界呢。
唯一讓眾人明確的,就是那一支來勢洶洶的銳士軍。據說他們剛出現在揚州境內時,不過區區數千之眾,而今,隨著不斷收編,已經有數萬之多了。
這個情況倒不讓人意外,多年以來,揚州一直是元家天下,管治甚嚴,在太平年間,倒一直井井有條。但隨著元文昌起事,率領大部北上作戰,揚州就成為了空虛之地。更為嚴重的是,因為戰事需要,元文昌下令后方要源源不斷地運輸各種物資和新丁北上,幾撥之后,簡直等于敲骨吸髓,讓揚州百姓們苦不堪言,積壓了無數怨憤。
這個“百姓”范疇,可不僅僅指窮苦人家,還包括了各類鄉紳富戶,甚至名門望族。
元文昌要爭天下,問鼎天下,光靠那些底層草根是不可能的。
開始之際,豪紳階層皆主動支持,因為元文昌許下承諾,只要得了天下,必數倍回報。
說白了,這就等于是一個生意投資。千百年來,天下事,皆如此。
只是到了后來,風勢變了;而蒙元入侵,成為了壓斷駱駝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線吃緊,形勢急轉而下;后方各種支持從主動變成了被動,再變成了被迫,怨氣不可避免滋生,并越來越多。
當下的揚州,等于枯草遍地,隨便一點火星,就可能烈火焚原——銳士軍的到來,就是一把火。
所以,一下子就燒著了。
莫軒意治軍嚴謹,行軍肅然,雖然不少軍規是在雍州的時候,陳三郎親自頒布下來的,但執行也是相當重要。
莫軒意是個出色的執行者,軍紀嚴明,一律杜絕燒殺擄掠之事。如此一來,自然頗得百姓人心。其每到一處,就大肆招兵買馬,一來充實行伍;二來能穩固地方關系。畢竟他率軍來打揚州,可不是打完就跑的,而是要進局,使得揚州成為陳三郎的新基業。
入境之后,勢如破竹,過程之順利,連莫軒意都感到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竅,更不遲疑,用最快的速度撲向揚州城。只要打下州郡,占據住這座千年古城,整個州域的局勢都將在控制范圍之中,接下來,只需按部就班,就能把下面各府城縣城給收了。
銳士軍騎上了馬,組成了一支千人規模的騎兵。馬蹄霍霍,旗幟飄揚。
這日,莫軒意率領的這支先鋒騎已經到了秦淮邊上。
勒馬駐望,見一脈江水緩緩而流,莫軒意心潮莫名起伏,便如同那碧波蕩漾一般。
回想當年,其被放逐,倉皇離開揚州城,路經此河時,忍不住淚灑滿襟,又在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要打回揚州…
其實莫軒意當時也明白:這等誓言,猶如賭氣,實在虛無縹緲得很。
而今,他卻真得打回來了!當真是人生如戲,永不知下一處會演出什么場景來。
手中馬鞭遙遙一指,指向遠方的一座城樓飛角,口中大喊道:“看,那就是揚州!”
身后千騎齊聲怒吼起來,聲浪滾滾,驚得秦淮河一片波瀾起。
揚州,要變天了!
北地,吹拂的風已經帶了涼意。這風吹得京城更加冷清,枯澀遍地,處處凄涼。
紫禁城,皇宮內,早已散朝,但元文昌坐在金鑾寶殿的寶座之上,一直沒有起身。
他不動,麾下的太監侍衛們自然也不敢動,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
為了坐到這個位置,元文昌已經殺了一大批人,他絕不會介意再殺一批。在很多人看來,元文昌已經瘋了。
瘋魔的人,做的事也是瘋魔的。
只是如今,元文昌坐在那把象征天下的寶座上,臉上早失去了一貫的堅毅。本來如同巖石般剛硬的臉容,早被擊打得支離破碎,如同被水浸泡過的黃泥巴,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而兩鬢擋不住的白發,非常清晰地提醒著:
他,早已是一個老人!
元文昌坐在寶座上,像是要永遠坐在上面。但他的右手卻在微微發抖,手中緊緊抓住一封密函。
這封信是用特殊方式加急送到京城來的,信上的內容十萬火急,說的就是銳士軍攻打揚州的事。
這事,是元文昌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
蒙元大軍兵臨五陵關下,后院偏偏又起火,一種無力回天的悲悲愴感滾上心頭,元文昌猛地大喊一聲:“天何不公?我恨呀…”
喊著,忽然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