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遠躺在馬車里,箭矢已經被拔出,敷了金瘡藥,只要靜養數天便能康復痊愈。陳三郎遠行雍州,隨行人員眾多,其中有鐵匠木匠等,還有大夫。在陳家莊時,他們受到了很好的待遇,不少人都愿意跟隨陳三郎離開涇縣。
在王朝里,工匠階層屬于低賤行業,深受歧視,但在陳三郎手下,這些人卻搖身一變,享受到了許多無法想象的福利,既能施展所長,又能體面富足,因而對于陳三郎早死心塌地,陳三郎去哪,他們便跟著去哪。
陳三郎來探望,見到宋志遠由于失血,臉色顯得蒼白,精神也受了打擊,頗有些頹廢地躺在那兒。
邊上宋珂嬋在照顧著,滿臉關切,見到陳三郎來到,連忙起身見禮。
宋志遠望著陳三郎,掙扎著要坐起來,陳三郎躬著身進去,一手將他按住:“宋先生有傷在身,何須多禮?”
宋志遠嘆一口氣:“宋某無用,差點誤了大事,實在無臉見公子。”
“先生說哪里話?是賊寇兇惡陰險罷了。”
宋志遠面容慘然:“是宋某迂腐了,枉讀圣賢書,卻百無一用。”
那一箭,不但射在了他的胳膊上,還射在了他的心上。他自南陽府脫困,入駐涇縣,受到的待遇可謂相當之高,分了田地,分了舒適的住所,衣食無憂,更不用像在南陽府那般,日夜擔驚受怕。
為此,對于陳三郎,其深有感激之情,很想替陳三郎做事情。只是縣衙有周分曹,宋志遠無意進入。畢竟一個小小縣衙,就這么大,能有多少事務處理?周分曹一人足矣,宋志遠再插足過去,就沒有什么意思了。
至于待在陳家莊主持陳氏族學,由于陳三郎家族人口單薄的緣故,教育事宜也相對簡單。再加上,還有個德高望重的楊老夫子在做這方面的事情,他對于教導兒童蒙學,經驗比宋志遠有過之而無不足。
如此一來,宋志遠就顯得閑暇了。對此,他很是覺得過意不去。如今遠赴雍州,遭遇賊寇,就想要挺身而出,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立功。不料話音未落,先挨一箭,狼狽落馬。
這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宋志遠一向心高氣傲,受此恥辱,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陳三郎安慰道:“先生讀書,自有用途,只不適合對付賊寇而已。俗話有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宋志遠道:“但他們明明是尋常百姓,只不得已為賊。”
“當初或許不得已,但一旦為賊,吃了肉,喝了血,殺了人,便是真正的賊了。”
陳三郎慢慢說道:“人心之變,最為叵測。別說我們來自揚州,便是雍州當地的地方官員,如果人單力薄被他們逮見,也絕不會放過。”
宋志遠身子一顫:“他們真得如此膽大包天?”
陳三郎望著他:“無他,此一時,彼一時也。當今雍州大亂,官府威信全無,甚至還成為民眾憎恨厭惡的對象,他們豈會畏懼?”
雍州失守,淪為蠻軍修羅場,又無朝廷大軍來鎮壓剿叛,弄得民不聊生。百姓心中,對于朝廷自然沒了好感,只會痛罵朝廷無能,對于朝廷命官更加不爽了。
宋志遠聞言,內心豁然:自己跟賊說話,抬出陳三郎的身份,哪里是什么威懾,根本便是弄巧成拙了。
陳三郎又道:“最重要的是,為了活下去,為了能吃飽肚子,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的?”
宋志遠悲聲道:“天下浩劫,導致禮儀道德崩壞,國將不國,人將不人,吾輩有何面目拜讀圣賢書?”
陳三郎聽了,心中也是一嘆。他知道宋志遠屬于學究人物,慣于在書齋中讀書,心中儒學格調十分嚴正,其對政治沒有多少興趣,卻關心蒼生民治。如今遭遇偌大變故,但見人心不古,賊寇四出,難免感慨嗟嘆不已。
換句話說,這樣的人物都有個通病:牢騷太盛!
也不是說他們就得一張嘴,論起風骨氣節來,半點不輸人。慷慨赴國難,絕不皺眉頭。
陳三郎沒有多說,叮囑幾句,讓他安心養傷,說罷,便下了馬車。
宋珂嬋跑了出來,道:“陳公子,多謝你了。”
這個風華正茂的女子,束素顏,自有清麗氣質流露,臉容無法掩蓋的一抹焦慮,秀眉蹙起,也不知道在擔憂父親的傷,還是別的什么。
陳三郎伸手抓住她的手,道:“都是一家人,說這些作甚…”
說到這突然一愣,突然現自己所做所言有問題,趕緊松開,老臉一紅:“你照顧你父親吧,我先去做些事。”
掉頭跑掉。
宋珂嬋沒想到陳三郎會抓住自己的手,腦子一下子變得空白,當聽到“一家人”的話,更是一陣陣眩暈涌上來,幾乎都站立不穩了,兩頰紅霞滿布,分外嬌嬈,一顆心如同小鹿,跳得厲害:“他這是什么意思?難道…”
不敢想下去了,趕緊跑回馬車里去。
卻說陳三郎快步走開,暗道:慘了,男女授受不親呀,我怎地就抓了她的手?
話說當年被劍刺破指頭,昏倒在地,做了一場怪異大夢,腦海里似乎多了許多東西,有詩詞歌賦,有不同天地。隨之的,便是他的思維行為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不經意的時候便會下意識地表現出來。
這種表現,相當開放。可以說不拘一格,也可以說是放蕩不羈,還能說成是荒誕不經…就看對象是誰,如何理解了。
“罷了,就抓個手而已,又不會懷上,怕甚?”
陳三郎定一定神,更重要的事情還等著自己呢。
一戰破賊,斬殺三名賊,焦山賊已經成為驚弓之鳥,不可能再敢來進犯了。陳三郎也沒有去剿滅對方,一網打盡的意思,誠如宋志遠所言“不得已為賊”,不必趕盡殺絕。
當下之急,便是繼續啟程趕路,早日到達合適創建基業的地方,那時,才算在雍州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