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昆侖觀,今日有客,竟是個和尚。
和尚跑到道觀來,簡直有點匪夷所思。
然而道觀主持忘機真人毫無詫異之色,彼此像是結交多年的好友,相攜到后院的桃花樹下,擺開棋局,捉子對弈。
和尚下棋的速度很慢,長考若久,這才緩緩落子。
忘機真人眼一瞥,忽道:“國師此子,卻是閑棋,莫非其中有深意?”
和尚正是夏禹王朝的當朝國師凈往禪師,一位德尊望重的佛門大師,微微笑道:“無意,隨意興而下,如此罷了。”
忘機真人嘆了口氣:“你終是忍不住出手了。”
“你不也出手了嗎?”
凈往禪師反問。
忘機真人默然,因為這是事實。當天他祭出《牧牛謠》幫陳三郎治療精神上的創傷,其實也算是一記閑棋。而凈往推波助瀾,讓皇帝下旨,任命陳三郎外放為官,本質上應該是一種應付的手段。
很多年了,他們兩個住在長安,一個外城,一個內城,已很多年。有時候凈往跑來昆侖觀下棋,有時候忘機真人跑去找凈往對弈。
瞧著局勢錯綜復雜,黑白兩色犬牙交錯的棋盤,忘機真人開口:“這盤棋,我們已經廝殺了很多年。”
凈往點點頭:“是很多年,不用多久,應該便能分出勝負來了。”
“你覺得你能贏?”
“輸贏皆虛妄,你執著了!”
聞言,忘機真人驀然全身氣勢突生,張揚而起。
頭頂上的一朵桃花忽然墜落,激射向和尚。
凈往也不抬頭看,猛地一探手——他的手白皙纖長,保養得非常好,秀氣而美麗。
這手一瞬間便拈住了那朵桃花,拈花而笑,正是高深的釋家禪功。
被他無形間化解攻勢,忘機真人渾不在意:“不分勝負,這棋改日再下。”
“好,已經下了好多年,何必著急?”
說罷,一合十,起身飄然離開。
忘機真人一動不動,突然一拂袖,棋盤消失不見,喃喃道:“閑棋冷子,有時候卻會成為勝負手的…”
日行夜宿,一路風塵,旅途上的瑣碎不提。
這一天,兩輛馬車趕到了洞庭鎮,看天色已晚,便找客棧投宿打尖,安頓了下來。
當初赴京趕考,不管是陳三郎,還是葉藕桐一行,都走的是同一路線,都在這個神秘鎮子上住宿過。如今再來,屬于故地重游,只是心情大不同。
來之時,固然躊躇滿志,但畢竟不曾考過會試殿試,難免存在些忐忑不安;而眼下,卻是功名環身,意得志滿,衣錦還鄉,這番心情最是豪放。
一路上,葉藕桐可謂歸心似箭,只恨不得插一對翅膀直接飛回到揚州的家里。不過到了洞庭湖,反而緩了下來,準備停駐兩三天功夫,好生游山玩水。
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景觀無垠,要想玩遍,得好一段時日才行。寥寥數天,只是走馬觀花。
為此,葉藕桐去問陳三郎意見。陳三郎并不反對,前一陣子快馬兼程,風塵仆仆,很是辛苦,留在洞庭休整幾天也好。
至于許珺,她也指望在這邊再打探打探父親的音信影蹤。
今天卻不想再出去了,住下后,吃過晚飯,早早沐浴,然后歇息。葉藕桐累得夠嗆,倒下便睡。
陳三郎與許珺兩個就好得多,許珺作為武者,身強力健,自不用說;陳三郎雖然被龍氣壓住了《浩然帛書》,但他跟隨許珺練習拳經,隨著時日漸久,慢慢也出了成果。
對于他進步的速度,許珺頗為詫異,心里嘀咕:以前倒沒看出來,這家伙的練武天賦如此了得。
有天賦,肯用功,能吃苦累,一套拳法施展開來,倒有模有樣了,再不是以前的花拳繡腿。要是碰上些水寇山賊,無需依靠術法,直接就能打趴下。
然而術法畢竟是根本,不得解放,無法釋放,很是不爽。在路上,陳三郎曾屢次觀想,驅動意念,要化解掉金色龍氣,無奈都是無功而返,全然失敗了。
是夜,,他坐在床上,要繼續嘗試,尋找契機。
“嗡!”
“咦?”
陳三郎心中一喜,欣然發現一直表現得如同鐵板一塊的金色龍氣出現了一絲松動。
“唉…”
很快他失望地認識到這龍氣并非是被沖開的,而是它們自己的選擇表現——居然又萌生了一縷靈性。
“難道是因為洞庭的緣故?”
龍君居住在洞庭,氣息彌漫,淵源同流,有所觸覺也不奇怪。看樣子,這金色龍氣分明又茁壯了些。看來在此地,并不適合沖刷破解。
想通這一層,陳三郎悻然放棄。
一夜無事,第二天起來,吃罷早飯,與葉藕桐等一道離開洞庭鎮,漫步而行,來到岳陽樓處。
當下正是游玩旺季,來往岳陽樓的人群為數不少,頗為熱鬧。諸人扶欄而觀,見漫漫蘆葦莖葉生長得茂盛,都是新芽,十分蒼莽。再望遠些,便是接天的波濤,隱隱能聽見水聲拍岸,聲響宏大。
何其壯觀!
葉藕桐登高而望,只覺得心曠神怡,詩興大發,張口便吟出一首七絕來,韻律瑯瑯,頗為合景。
陳三郎拍手贊道:“好詩!”
葉藕桐悠然自得,笑道:“道遠,你也來一首吧。”
陳三郎搖搖頭:“我可沒有葉兄雅興…”
“道遠何必謙虛,你的才華比愚兄遠勝之,我可是早有領教。每每有詩詞出,定然為佳作。”
諸人在基臺上觀望一陣子,開始踏步上樓,拾階而上,要到樓上,看得更加廣遠。
而上到樓后,對于墻壁上的筆墨,前人佳作,更應該好好欣賞。
唰唰唰!
一陣細碎的聲響,原來是有個駝背老人正在把持一柄掃把,在慢慢打掃著臺階。
老人年近古稀,頭發稀疏,背駝如峰,甚為顯眼。他一張面容如同開裂的老樹皮,分布著些老人斑點。斑點臉上有,手上也有,一點一圈的,呈現橢圓形,狀甚規則。
是他?
陳三郎眼眸一瞇。
那老人忽而抬起頭來,目光眼勾勾地看過來:“公子上樓,小心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