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我親大爺
演戲到底是什么，邵英雄現在還真說不清，他只是知道演戲絕對不光是課堂上老師教的那些。
王學冰求邵英雄幫忙的晚上他沒答應，不是不想幫忙，是沒敢答應，他把王學冰給灌多了，他認為，在今天這個圈子里無論如何也沒輪到他教人，更何況教的還是王學冰。在邵英雄的印象里，能在這個圈子里當老師的，演技至少得是姜紋、陳道鳴的水平，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好歹也有郭保昌的經驗。他有什么？有的是一臺電腦和自身的努力，這怎么教人？導個戲也就定天了，還能把王學冰拉到電腦前讓他看看這個世界上未來的演技發展方向？
那邵英雄自己都不干！
只是，王學冰也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每次張建棟對他不滿意的時候，王學冰準找邵英雄訴苦，倆人一喝就是半宿，從一瓶白酒到兩瓶白酒，別的沒看出來，邵英雄發現王學冰酒量上漲的速度還真快，在過一段時間酒精考驗的自己可就喝不過他了。到時候，黑燈瞎火的，這小子偷摸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肥皂…
還好，經過一個多星期的喝大酒，邵英雄發現自己失眠的毛病倒是減輕了不少，每天晚上躺到床上就睡，一睜眼天肯定亮了，還是大亮。
這可不行，天天這么喝誰也受不了，這可不是在自己家炒倆菜弄一瓶啤酒解解渴，那叫陪一個意志消沉的人喝憋氣的酒，這種酒越喝越傷身。邵英雄最后也是實在挨不住王學冰的軟磨硬泡，他決定得糊弄糊弄，因為他根本就不懂該教什么，該怎么教。
“小邵。”
夜里十一點半，加了一場戲的邵英雄這邊剛打開賓館房間門，王學冰就從自己屋里出來了，手里拎著一只燒雞和兩瓶白酒，早就準備好了一樣舔著臉跟了過來。那張臉就算是舔著，也還是那副德行。
“不是，我說你今天沒有夜戲啊，感情…這些天你天天不睡覺就跟我這屋門口盯梢呢？”
打開門，邵英雄損了他一句，王學冰也不管那么許多，拎著東西就往里進。他知道，邵英雄不可能攔著他。
把東西放好了，王學冰熟門熟路的擰開酒瓶瓶蓋，直接給邵英雄倒了滿滿一茶杯，自己也滿上這才道：“小邵，邵英雄。邵老師還不行么？也說我也這么大的人了，就這么給你溜須拍馬的，你還不得告訴我兩手絕活？”
邵英雄把衣服脫了，將屋里空調打開，扭頭道：“教你絕活？我自己都沒有。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就饒了我吧。”
“不行，指定不行。”王學冰非常堅決的搖頭。
“那你想怎么著啊？”邵英雄都服了這位爺了。
王學冰道：“這樣啊。你要是實在為難，你就告訴我你是怎么演戲的總行了吧？”
“我有什么為難的？”邵英雄實話實說道：“老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道，我這條路未必就適合你，真不是我不告訴你，我為了演這個戲都快把自己弄得精神分裂了，自己都要崩潰了，我還教你？喝酒吧。其他的都是扯淡。”
“扯淡我也聽。”王學冰認準一門了。
邵英雄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推辭了，干脆說道：“那你說說你為什么演不出張導要的東西？”
“我哪知道？”王學冰還挺直白：“我已經按著他的要求努力了，一條一條還不滿意，就說今天上午，一條戲我拍了二十五條，最后結果怎么樣？結果是他不拍了，還罵我白癡！”
《不要讓陌生人說話》這部戲還真不適合現在的王冰。或許拍完《北京愛情故事》之后王學冰回過頭來演還挺合適，現在的王學冰臉上表情太少，能體現的張力不夠，演出來只能是死板、木訥的安嘉睦。
“哈哈哈哈…”邵英雄想不笑都不行。
“你什么意思？”
邵英雄趕緊擺手。他不是想刺激王學冰，今天上午就算他是導演那戲也過不去，今天拍的是他把梅湘南藏起來之前的一段談話，可這位爺臉上表情跟木頭樁子一樣，既沒有面對梅湘南時因為親哥哥動人的愧疚，也沒有對親嫂子遭遇不幸的同情，這戲讓誰看都不行，那還拍什么？演戲演戲，你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叫什么演戲？
“你得演啊。”邵英雄說的還是實話：“你說你…哎，我都不知道怎么說，你在劇組拍戲的時候臉上就跟打了麻藥要上手術臺一樣，誰看著能過？”
王學冰還在跟邵英雄辯解：“那我該怎么樣？梅湘南在戲里是我嫂子吧？打他的是我親哥，就算我親哥在不是東西，我一個當弟弟的，還能凝眉瞪眼？這話換過來說，安嘉和是我親哥，他把我嫂子打了，這放到現實生活中，我也只能做一個為難的表情啊。”
“那你給我來一個為難的表情。”邵英雄刺激性的說道。
王學冰面容不變，開口道：“來就來。”
那一刻，王學冰真的很用心，沒辦法的是，他這張臉上很玩不出這種花招，這個家伙竟然臉上沒有一絲波瀾的嘆了口氣…這就完了！
不光完了，還回頭問了邵英雄一句：“怎么樣？”
邵英雄差點把王學冰給轟出去：“中戲怎么讓你畢業了呢？”
王學冰反問：“你不是讓我表現為難么？我為難就是這樣啊！”
榆木疙瘩不能教的道理邵英雄算是徹底明白了，別說他不會教人，就算是會教，他都不想教王學冰。
“小邵，你說話啊。”
王學冰提醒了一聲。
邵英雄道：“你不是不會演戲，知道么？你就是站在自己的圈里出不來了，你以為自己穿上警服就是警察了？”
“你演戲的時候給出的所有表情、節奏，都是最真實的自己，你照著鏡子自己演、自己看，那肯定看得懂，不過這要是拍下來給觀眾看，我跟你說實話，沒幾個人能看明白。張導罵你。正說明他比一般的導演強。”邵英雄繼續道：“我把我對演戲的理解給你說說，也許你用不上，不過這些都是最粗淺的道理。”
“比如說…”邵英雄想了一下道：“比如說你要演一個香江人，怎么讓人一下就知道你是香江人？你拿起大料得叫八角，就算不能讓人從一句話就聽出來，有生活經驗的人也能判斷個差不多；再比如說你演個東北人，那你就不能管玉米叫玉米。得叫苞米，管紅薯，就得叫地瓜。”
“演戲的時候最好用直白的方式告訴觀眾你要干什么，或者說給觀眾一個直接的心理暗示，這樣他們才能馬上明白你要演什么，只要表演出的和給出的心理暗示不相差太遠。觀眾自己就能聯想過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一個好的演員，得在戲里是完成整場戲推動的人，在戲外，還得操著觀眾的心，讓自己演的東西真實，不管是誰來了。一眼就能看明白。”
王學冰聽的津津有味道：“你繼續說。”
“就拿你剛才的為難來說，就沒有最合適的演法，只有最符合實際的演法。你臉上的表情要是實在不夠用，可以通過細微的舉動和肢體語言來代替。”
王學冰等不及了，開口道：“小邵，別干說了，來點實際的，現在我就是來管你要賬的債主。你是欠錢的人，你給我演個為難。”
“打住！”邵英雄不滿意道：“就沒有你這么命題的，你當這是上綜藝節目呢？主持人隨便給個命題，嘉賓怎么歡樂怎么來？”
“你是個要債的，你是個什么級別的債主？那李嘉誠要債和門口小賣店老板娘催帳能一樣么？”邵英雄真有點不耐煩了：“我是個欠債的，我又是個什么欠債的？欠信用社的錢和抬的高利，能是一樣的對應？老王。有些事你但凡用點心，都不至于讓張建棟罵成今天這個德行。”邵英雄在行里這兩年發現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一些成了名的演員不管是因為幸運成名還是因為努力，都會開始懈怠。開始不用心，甚至有些人更是耍著演，或許，這要是內地上各種粗制濫造的東西越來越多的主要原因。
王學冰在邵英雄的臭脾氣下還真沒生氣，賠著笑補充道：“我就是個信用社催種子、化肥貸款的，你就是個欠錢的農民，行了吧？”
“哦，那就是秋收的時候要賬…”邵英雄在思考的時候，王學冰道：“銀行機構還管你秋收不秋收的？到期了不就來催么。”
“說你沒生活吧？農民不到秋收能還出錢來？還是個欠信用社種子貸款的農民，他要有錢用跟你借錢買種子？信用社的人也不是傻子，農民什么時候手里有錢他能不知道？”
王學冰有點受不了道：“行行行，大爺，你是我親大爺，你怎么比張建棟罵人還損。”
邵英雄翻了他一眼，直接蹲在地上，把一條褲腿挽起來道：“來吧。”
王學冰就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臉上還是那副死出：“小邵啊，年初你借的那筆種子、化肥的貸款，該還了吧？”
邵英雄蹲在地上，兩只手搓著，低著頭，王學冰的話音落下許久也沒回應出來，吭哧的像個憨傻漢子。
別的不說，就邵英雄這演技，王學冰就是服！
他就不明白了，邵英雄怎么就能把一個農民演的如此到位，這小子不是京城電影學院出來的么？聽說后來還在ktv當過服務員，要是能演出個服務員來，他信，可這農民…
王學冰哪知道邵英雄的親爹就是農民，還是平時話不多的農民。
邵英雄蹲在地上憋屈了半天才說道：“王…哥。”他就連對稱呼連貫性都做了處理，這個短暫的停頓就能表現出他有多么不想和這個人見面。
為啥？
因為欠人家錢！
“今年地里糟了災，你也知道，旱的地上都是口子…”邵英雄使勁擠著眉毛，把眼角都擠出了褶子，嘴唇用力往里抿著，狠狠咽了口吐沫，就像是咬緊牙關不讓嘴里的話往外蹦一樣，可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在緩緩，行不？”
一共就一句現編的臺詞，可邵英雄把一個農民的形象穿著《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西服硬是給演了出來！
王學冰徹底看傻了，剛才那一幕讓他心里只有一句話：“這才叫演戲！這才叫為難！！”
邵英雄演完，也不理會王學冰，讓他自己琢磨的回到王學冰旁邊，端起茶缸喝了一口酒道：“明天啊，你請一天假吧，去派出所和刑警隊門口瞅瞅，看看里邊的民警和刑警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有些事你沒看見這輩子也演不出來，有些事，你看見了，沒經歷過，還是演不出來。（ht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