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瑋神秘兮兮地安排救趙澤的事了。他賣起了關子,不肯透露詳情,趙琇只好不再問。
趙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六房派了一個熟悉文房用品買賣的伙計過去接手鋪子,跟自家的賬房盤點了賬目,做了交接。這個伙計家在京城,因此只需每日去鋪子里上工,不需要住在那里。鋪子后院的房舍,依舊是趙澤住著。趙澤知道有人接手鋪子之后,就松了一口氣,整個人也安下心來了,相當積極地配合治療。
他還真是為了提防趙演,方才一再催促趙瑋派人的。就在那個伙計跟老張頭以及二房的賬房交接時,趙演得到消息找上門來,熱情地表示愿意替兄長代幾個月的工,就算辭了汪家兄弟介紹的香料鋪子差事也無所謂,可惜盤算落空了。他看到賬房取走店里封存的現錢時,眼睛都紅了,對那接手鋪子的伙計也沒有好臉色,轉身就走。
至于他過后會不會再次向牛氏告狀,編排趙澤一番,那就沒人知道了。
當天晚上,趙瑋悄悄去探望了趙澤,讓他在鋪子里好好養傷,手下的幾個老仆繼續在鋪子里做事也沒問題,工錢照發。倒是他本人,因為暫時不能工作了,所以侯府可以給他每月一兩銀子的生活費,工作就等他重回崗位后再說。老張頭聽得驚訝,擔心這一兩銀子不夠趙澤治傷的,但趙瑋說了醫藥費另算,他才勉強接受了。趙澤卻認為這是正理,不做事了又怎能拿錢呢?就算是那一兩銀子的生活費,他都覺得自己不該收。但趙瑋說,這是給侯府產業下頭做事的伙計們的統一福利,別人也是一樣的,并不是特地優待他,他才不再提了。
不過趙瑋提出了一個要求,要他將老張頭他們三名老仆賣到趙啟軒名下去。
當初是趙澤將四名老仆贖出來的,賣身契上寫的主人是他的名字,如今他們四人除了有一人留在汪家聽候牛氏吩咐,其他三人都在文房鋪子里。當時說的是要幫趙澤這個小主人的忙,工錢都是他們自己算的,侯府不管。如今趙澤受傷不能活動,那三名老仆要留在鋪子里繼續做事,就沒有了理由。但他們畢竟做得熟了,也熟悉客人的情況,鋪子里少了他們,做起生意來也許會有麻煩,所以最好還是把他們留下。三名老仆也覺得,若是能領一份工錢,能養得活自己,至少不需要小主人在每月一兩的生活費中再勻一部分出來供養他們三人,若是有余錢,說不定還能補貼小主人一點。因此他們商量過后,決定都留在鋪子里繼續做事,三人輪班,每日抽一個人出來照顧受傷的趙澤。
趙澤和他們三人都對趙瑋的要求非常驚訝,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但趙瑋隨即說明的理由卻讓他們無言可對。
趙瑋認為,趙澤把老仆賣給趙啟軒,他們仍舊可以在鋪子里做事、領工錢,但牛氏、趙演等人就沒辦法再命令老仆們做任何事了,也沒有資格要求他們把工錢貢獻出來。否則,奴仆是沒有私財的,主人隨時都可以沒收他們手里的財物。以牛氏和趙演母子的貪婪,他們賺得的工錢隨時都有可能被搜刮干凈,甚至還要被調走,不能留在趙瑋身邊照顧。但如果他們成了趙啟軒的仆人,這一切就不必擔心了。他們可以只簽幾年活契,契約一滿,又可以回到原主人趙澤身邊。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趙澤細想之后,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雖然有些對不住祖母和弟妹們,但祖母如今有汪家的人侍候,除了偶爾需要人跑腿,其實沒什么用到這幾個老仆的時候;趙湘同理。至于趙演那邊,母子兄妹幾個都不信任老仆們,總是認準了他們是趙澤的心腹,就算有事叫他們去,也定是有什么需要力氣的粗活,又或是臟亂差的差使。趙澤覺得幾個老人年紀都不小了,不忍心看到他們再吃這種苦頭,便對老張頭他們說:“小侯爺也是為了我打算,啟軒叔不會薄待你們的。我不用擔心會有人把你們賣了,養起傷來也能安心些。”
老張頭他們哽咽著答應了。
趙瑋沒有讓他們擔心太久,把趙啟軒叫來簽訂契約時,寫明了是典人而非買人。期限是三年。三年之后,趙澤出錢將人贖回來,老仆們就又是他的了。雖然是典不是賣,但趙啟軒還是給了個很優厚的價格,足夠趙澤舒舒服服養上半年的傷。看到那份契約,趙澤與老仆們也放下了心。趙啟軒得趙瑋囑咐,第二日一大早,就去了官府上檔,將這份契約落實了。
他們又先走了一步。因為第二日,趙演便去了汪家告狀。牛氏在知道大孫子受傷消息的同時,也知道他把文房鋪子的差使給丟了,還故意攔著沒讓二孫子接手掌柜的職務,白白丟了好大一筆收入,頓時氣得又暈了過去,嚇得趙湘趙演慌了手腳。
等牛氏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就立刻命趙演帶著她的心腹丫頭畫眉去了文房鋪子,大罵趙澤一頓,作為懲罰,要將老仆們帶走兩個,哪怕是去汪家跟那第四名老仆似的做聽差,每月也有幾百錢,好過留在鋪子里做白工。至于受傷的趙澤,反正有接手鋪子的人照看,他們深知趙家二房與六房對趙澤的關照,認為不會沒有人照顧他的。
得到三名老仆已經換了主人,趙演與畫眉又是一陣意外,報回給牛氏知道,她又氣暈了一次,還吐了一口血。
醒過來后,牛氏知道自己病情不妙,也不敢輕易動氣了。但對于一再壞了她盤算的大孫子,她心里只剩下了怨恨。老仆們要不回來就算了,但典人得到的錢怎么可以不交上來?反正有二房與六房的人照顧著,還有生活費什么的,趙澤餓不死就行了,還要留這么大筆銀子做甚?萬一鋪子里的人居心不良偷了去,他行動不便又攔不住,豈不是便宜了外人?于是,在牛氏的指使下,趙演將趙澤典掉三名老仆所得的二十兩銀子全數帶走了。
他只上交了十五兩,聲稱少的那五兩是被趙澤請大夫吃藥用掉了。牛氏嫌趙澤花得多,又罵了幾句,便覺得眼前發黑,連忙不再追問,只吩咐孫女將銀子收好。
經過這一番變故,趙澤只覺得心里發寒,而老張頭他們更多的則是慶幸。無論如何,幾名老仆如今對新主人和趙瑋都甘心信服了。有了這個基礎,當趙湘那邊派了老仆來探問趙澤傷勢如何的時候,他們就聽從了趙瑋和趙啟軒的囑咐,夸大了趙澤的傷情,說得十二分嚴重,恢復的速度也極慢,幾乎沒辦法挪動身體,要去見祖母牛氏就更不可能做到了,就算用擔架抬著去,也會讓傷勢加重。他們還說他舊患發作,就算傷勢好了,身體底子也被掏空了,即使花大錢買補藥給他補回去,他的壽命也不可能長久,恐怕在子嗣上還會很艱難。
老仆們不明白趙瑋這么吩咐的用意,但牛氏那邊沒有再派人來傳趙澤去見她,大概就是這個說法的效果了。他們感到很滿意,越發在長駐汪家的那名同伴面前夸大趙澤的傷情。不是他們對這位同伴不信任,而是在長期的分離中,他們意外發現這位同伴感情上已經偏向了汪家,好象恨不得主家能一直留在汪家生活,而他們,嚴格上來說已經是趙啟軒的仆人了。他們不再是一伙人,親疏與想法自然也有了變化。
就這樣,牛氏與趙湘對于趙澤傷勢的了解,漸漸固定在“傷重難治”這一印象中,牛氏還以為他的身體真的廢了。聯想到他當初挨了打后只剩下半條命的情形,這件事真的很有可信度。而這個嫡孫如果真的“子嗣艱難”,似乎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牛氏開始擔心他傷好以后,還能不能再拿回文房鋪子的經營權。聽說鋪子如今生意很好,接手的伙計做得比趙澤還要出色,她心里就打起了鼓。若是再也不能做回鋪子的掌柜,那趙澤要上哪兒找一份跟這個同樣收入豐厚的差事?又有身邊的大丫頭百靈時不時在她耳邊嘀咕幾句,她漸漸生出了一個念頭:這個孫子,也許已經沒用了。
就在這時候,趙啟軒來到永光寺西街,找上了趙演和小錢姨娘。他的目的非常簡單,想要趙演幫忙出力,說服牛氏簽下一份文書,把趙澤賣給他趙啟軒做養子,從此斷絕親緣關系,無論雙方生老病死,兩不相干。
趙演跟小錢姨娘都驚呆了,萬萬沒想到趙啟軒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趙演試探地問:“這件事莫非…是侯府的意思?”
趙啟軒卻搖搖頭:“這是我的意思,在事成之前,希望你們不要跟侯府的任何人說起。若叫老夫人提前知道了,怪罪下來,我就不好交待了。”
趙演滿臉的不相信,小錢姨娘也聽得糊涂了:“這是什么意思?”
趙啟軒就向他們解釋:“侯府老夫人十分疼惜澤哥兒,可是小侯爺不大待見他,卻奈何不了老夫人心疼孩子。她聽說牛氏總是打罵澤哥兒,就急得不行。”
趙演跟小錢姨娘不自在地對視一眼,有些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趙啟軒只裝作沒看見,繼續道:“可是你們一房早已出了族,就算不得趙家人了,她沒法用婆婆的名義去壓牛氏,牛氏也不會聽她的。小侯爺呢,雖說可以暗示汪家插手,可他不想跟你們一房的人有什么牽扯。別看他如今年紀小,志氣卻大著呢,一心想要在日后位極人臣。憑他立下的救駕之功,還有如今的圣眷,這不是不可能的,至不濟也能高官厚祿。他才不想要跟犯官的家眷扯上干系呢。要不是老夫人三番四次的堅持,他說不定早在暗地里下黑手,把你們一家趕出京城去了。別小看了他,以他如今的身份,他做得到。”
趙演當然不會小看了建南侯,他從前還是個六品武官之子的時候,仗著穎王府那七拐八拐的關系,都有法子把幾個無依無靠的平民趕出京城,更何況是堂堂建南侯?他早就覺得,趙瑋居然任由他們一家在京城平靜生活,甚至還給了一間鋪子趙澤經營,簡直就是活菩薩了。若說這都是張氏的意思,并非趙瑋的本意,他也是相信的。小錢姨娘就多次跟他提過,說張氏這位老夫人最是心軟,他大可以放心上門去糾纏,就算什么都得不到,張氏也不會打他罵他,即使再不待見,把他打發走的時候,也會給幾兩銀子,是個再好哄不過的人了。
趙演便問趙啟軒:“老夫人是否憐惜我哥哥,小侯爺又是否待見他,跟我有何相干?叔叔今日上門,到底是為何而來?”
趙啟軒露出了一個微笑:“這還不簡單么?侯府的產業如今有兩三家鋪子都是我打理的,可是侯府何止這兩三家鋪子?多一家就多一份收益。我自認是個能人。能者多勞。可我能否多勞,還要看小侯爺肯不肯成全。他一直為老夫人對趙澤的憐惜而煩惱,又不好駁回長輩。若我能為他解決這個煩惱呢?他會不會…更信任我一點?”
趙演作為一個有點小精明的人,瞬間秒懂了,心里不由得生出幾分嫉妒來。可惜這種事,趙啟軒做得,他卻做不到,只能白白羨慕嫉妒恨罷了。
他索性開門見山:“叔叔開了口,做侄兒的也不是不能幫忙。但趙澤畢竟是我哥哥,我無緣無故,為何要幫你害他?”
趙啟軒雙手一攤:“哪個要害他?我只不過是要把人收為養子,再把他送到外地,好生養傷,日后若是好了,就留在那里安安穩穩做個小店鋪的掌柜,娶妻生子的,不用再受牛氏那種人的折磨,也不會再讓老夫人擔心,讓小侯爺煩惱了。若是他命不好,沒兩年就死了,老夫人就更不用為他操心了。我們自會為他辦好后事,讓他風風光光地入土的。”
他湊近了趙演,壓低了聲音,微笑道:“好侄兒,你放心,叔叔不會讓你白干的。這契約一簽,我就會付給牛氏一百兩銀子,另付你一百兩,外加四十畝奉賢老家的水田地契,如何?如今的田價可不低,四十畝地,二三百兩銀子都拿不下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趙演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