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第二日清晨起來,院子里的積雪已經沒過了腳面。原來是半夜里雪勢變大了,連外頭吹的風,感覺都比昨兒晚上要凜冽些。
趙瑋出了松柏居,就立刻出了西莊,去尋隨行的仆人們,叫他們去打探回城的道路情況如何。報回來的消息似乎不大妙,雖然積雪不算深,但天色看著不好,只怕今日還要再下幾場雪,問題只在什么時辰下而已。如果今日要回城,就得冒些風險,及早回去,興許能避過后面的風雪,但也有可能會被雪堵在路上。可若是今日不回去,照廣平王的提議,在莊子上多留幾日,就怕后頭的雪越下越大,把路完全堵住了,更難趕路。等到雪完全化了再回城,至少也要等上好幾日功夫。
趙瑋只得去落梅院請祖母的示下。
張氏想了想:“既然說了要回去的,那就回吧。雖說路上有可能會遇到風雪,但一路都是官道,想來也無甚要緊的。若是今兒不回,就怕后頭越發難回了。在莊子上叨擾了半個月,已經是厚臉皮了,再住下去,就太失禮了。”
趙琇有些擔心:“那萬一半路上遇到風雪,路也不好走呀。那時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光靠馬車,能擋得住寒風嗎?我就怕祖母好不容易在溫泉莊子上養好了身體,又要病倒了。不如就多住幾日吧?王爺跟我們熟得很,又熱心請我們多住些時候,不會覺得我們失禮的。”
張氏心里存了顧慮,堅持自己的意思:“踐行宴都吃了,再留下來象什么樣子?吃過早飯就走。叫他們套車去吧。”趙琇無奈,只得答應了。
趙瑋便吩咐下去,讓家人套車,預備出行,又叫小廝把自己的行李先收拾好,送到車上去。為這個連早飯都沒能安心吃。趙琇則去向梅姑多要些炭火,預備路上取暖用。這時候,高楨披著斗篷,戴著趙琇親手做的暖耳,踩著積雪過來了。
他聽說了趙瑋讓下人去套車的事,過來試圖挽留趙家祖孫:“父王也說了,這樣的天氣,路上難走,不如多住幾日。若是與我們一道回城,沿路都有人清掃道路,又有王府親衛護送,豈不比自家趕路要安心些?想來京中也無甚要緊事,老夫人不必趕得這樣急的。”
張氏昨兒晚上才對他有了些改觀,心里已經認定他是個沉默寡言卻貼心孝順的好孩子了,面對他時,就忍不住放柔了語氣:“后日大朝會,瑋哥兒是一定要回去的。叫他一個人趕路,我也于心不忍。況且家里的事,我有大半月沒理會了,心里著實放心不下,想要早些回去瞧瞧。”
高楨便改用另一種方法來勸她:“昨兒晚上,父王十分開心。他有很久沒這么高興了。若您一家走了,莊上又要冷清下來,父王必定會感到寂寞的,又要時不時想起從前母妃在時的情形了,然后暗自神傷。您就多留幾日吧?常與父王一道說說話。您見多識廣,性情又豁達,若有您開解著,父王定能早日放寬心。”
張氏一聽,就不由得遲疑了。
趙琇正指揮丫頭們打包最后一點東西,聞言走過來對高楨嗔道:“你真真是學會耍心眼了,王爺再沒說錯的。你知道擺出王爺來,我祖母就拿你沒辦法了,是不是?”這話卻是因昨兒夜里,高楨擺出太后來,勸說廣平王回屋時,廣平王打趣兒子而來的。
高楨聽了,抿嘴笑了笑,看了趙琇一眼,也不反駁。
張氏這時才反應過來,啞然失笑,但看見這一對小兒女相視而笑,默契十足的模樣,心里就不由得咯噔一聲。她沉默了下,微笑著說:“王爺與王妃夫妻情深,王爺思念王妃,也是人之常情。這種事,我們身為外人,也勸不了什么。但世子卻是王爺王妃親生,是王妃的嫡親骨血。王爺若是傷心了,世子正該多勸一勸才是。哪怕不為別的,也要多想想,王妃只留下世子一個骨肉,世子年紀還這樣輕,還需要王爺的照看,王爺不能不珍重自己。世子也該多陪陪王爺,無論王爺去哪兒,要做什么,都陪王爺多說說話,讓王爺有事可做,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高楨低頭一一聽了,肅然道:“您說的是,我記住了。”
眼看著是沒法勸阻張氏了,高楨也不多啰嗦,很快就告退了。趙琇見他這樣干脆,心里還有些悶悶的,一直送他出了門,還遠遠地看著他消失在院門外,才返回屋內。
張氏仿若無意地問她:“世子方才戴的那雙暖耳,我瞧著,怎么覺得跟你前兒做的那對有些相像呢?你不是說了,要給你哥哥做一對的么?”
趙琇笑笑:“原本是的,如今只好等到回家了再做。世子戴的那對暖耳就是我送的,前兒他不是生氣嗎?斗篷來不及做好了,暖耳雖是一份薄禮,給他賠不是已經足夠了。他收禮時挺高興的,說以后都不發脾氣了呢。祖母你覺得那對暖耳好不好看?我給您也做一對,怎么樣?”
張氏不由得笑了:“你們小年輕戴倒罷了,我一把年紀了還戴來做什么?怕風有觀音兜呢,我又不象他們男孩兒,還要騎馬。你還別說,世子戴著那一對暖耳,瞧著倒俏皮了,沒平時見著那么冷冰冰,還有些少年人的模樣。若還有合適的皮子,就給你哥哥做一對吧,你自己也做一對,要顏色輕些的皮子,別跟男孩兒們一般,戴著跟兩只黑漆漆的熊耳朵似的。”
趙琇答應了,心里還有些發愁,其實她本來打算給趙瑋和自己都做一對跟高楨一樣的暖耳的,一樣的皮子,一樣的顏色,祖母這樣要求,她只好另選一塊毛皮了。
車很快套好了。趙琇侍候著祖母穿了厚厚的衣裳,披了最厚的斗篷,暖兜、手籠、手爐、皮靴全副武裝,自己也同樣穿得嚴嚴實實的,扶著祖母出了屋子。梅姑在院中向他們告別,張氏特地賞了她一整套銀頭面,多謝她連日來的殷勤照料。
趙瑋過來接祖母妹妹,道:“方才去向王爺辭行,王爺昨兒晚上多喝了兩杯,這會兒才剛起來呢。他說我們不用再去見他了,橫豎回了城,還有再相見的時候。”
張氏念了聲佛:“那就多謝王爺體恤了。”
趙琇遞了一只套了棉套的小手爐給兄長:“哥哥拿著這個吧,這個是特地叫人訂做的,里頭的炭灰不會掉出來,外頭有薄棉套子裹著,也不怕會燙手。你把布帶纏在手腕上,再用袖子籠住。路上騎馬吹風冷,有這東西,好歹能暖和些。”
趙瑋接過來看了看,笑道:“還真不錯,難為妹妹想得出來。不過我騎馬不冷的,你給我做的皮手套就不錯。這個就給祖母使吧?”
張氏笑道:“我在車里,有手爐有腳爐,哪里用得著這個?你妹妹給你做的,你就收了吧,她那兒還有呢。”趙瑋這才笑著收下了,又向趙琇道謝。
祖孫三人來到莊前,馬車已經備好了,行李也都裝載妥當,只要上車便可出發。趙琇扶著張氏上車,忍不住回頭朝棲鳳齋的方向張望幾眼,心里有些怨言:難道高楨不來送一送他們嗎?明明剛才還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
就在趙琇踩著腳凳上了馬車,正要鉆進車廂里的時候,從東莊方向飛奔出來一個人影,正是高楨。他除了先前的暖耳外,又換了一身鑲了毛皮里子的騎馬裝,腳上踏著羊皮長靴,手上還戴著趙琇給他做的手套。他先看了趙琇一眼,就轉頭對趙瑋說:“父王叫我送你們回城,我與你們一道走吧。”說話間,他的兩名隨從墨池、筆山牽著馬過來了,也都換上了騎馬裝。
趙瑋驚訝極了:“這太客氣了。大冷的天,隨時都會有風雪,你何必特地跑這一趟?送我們出了莊就回來吧。”
高楨笑了笑:“上馬吧,別啰嗦。難道你覺得我還會怕這點風雪?”說著又看了趙琇一眼。
趙琇已經聽得明白了,雖然心里有些擔心高楨回程上會不會遇到風雪,但想到他不但出來送自己了,還要一路護持,心里還是挺高興的,抿嘴一笑,鉆進了車廂。
高楨看到了她的微笑,嘴角也翹了一翹,轉身從筆山手中接過了馬韁。
趙瑋見拗他不過,只得接受了,招呼著家人們上車。正要出發,張氏馬車旁跟車的婆子傳來張氏的話:“侯爺,老夫人有話囑咐。”
趙瑋連忙走了過去,原來是張氏在馬車里沒聽清楚是怎么回事,見高楨要與他們同行,特地叫了孫子過去問是怎么回事。得知是廣平王的囑咐后,她不由得感嘆:“王爺還是這般周到,其實咱們兩家如此親近,又何必講究這些虛禮?”
趙琇挽著祖母的手臂,也抱怨說:“可不是嗎?這樣冷的天,可不是玩兒的。哥哥在外頭騎馬,祖母和我還要擔心呢,特地叫人備了馬車,若是哥哥覺得太冷了,就進車里暖和暖和。世子瞧著比哥哥還要單薄呢,若是吹風吹出個好歹來,那不是不好意思嗎?”她沒發現自己語氣里已經帶上了撒嬌的意味,還對趙瑋說:“哥哥,你去勸勸世子吧,送出一里半里的就得了,沒必要一路送回城里去,那可是好幾十里路呢。”
趙瑋警告地瞥了妹妹一眼,苦笑道:“我已經勸過他了,他不聽,我能怎么辦?若是風雪真個大了,就請他與我一道上馬車避風好了。”
趙琇被他這一眼提醒了,忙坐正了姿勢。張氏倒是沒發覺有什么問題,發愁了一下,道:“罷了,王爺有命,世子一向孝順,自然是要聽從的。我們叫他別送這么遠,他也不會聽,就讓他與我們一道走吧。若路上風雪大,也有可以暫避一時的馬車。若是回到城里,風雪方才加大,世子直接回王府去,也沒什么要緊的。如果讓他送到半路就折返,萬一路上真個遇到大風雪,光憑他主仆三個,還不知會遇到什么事呢。”
趙瑋答應著,正要轉身離開,趙琇忽然叫住他:“哥哥,今天天氣怪冷的,你有手爐可取暖,世子卻沒有,不如把我這個給了他吧。”說著就遞了一個小手爐過去。跟趙瑋先前那個黑底紅暗花套子的不一樣,這個棉套是淡青色冰裂紋的,卻是趙琇給自己準備的。
趙瑋頓了一頓:“把我那個給他就是了。這一個妹妹留著自己用吧。”
趙琇卻搖搖頭:“叫哥哥挨凍,就非我的本意了。況且哥哥那個是紫銅的,棉套上還有紅色的福字,我這個是白銅的,棉套花色也清淡。世子正守孝呢,用我這個更合適些。”
趙瑋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接過手爐,轉身離開了。也不知他跟高楨說了些什么,高楨接過手爐后,朝著趙琇馬車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便小心地將手爐籠進袖中,仔細放好。
趙琇放下窗簾,端正坐好了,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張氏看了孫女一眼,若有所思,忍不住要皺起眉頭,但想到高楨的孝順貼心處,又猶豫起來了。
就在張氏糾結不定的時候,趙家一行人出發了,他們離開了廣平王府的溫泉莊子,朝京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