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們脫去斗篷,感受著屋里的溫暖,年長的兩個還幫年紀小的妹妹們整理了一下衣領,方才先后轉過身來與曹蘿、趙琇見禮。
她們早已習慣了不把曹蘿放在眼里,禮數上就輕慢些,雖然今日多了趙琇,但文官之家與勛貴門第素來不是一個圈子的,建南侯府又是一門婦孺,沒什么實權,她們也沒放在心上,只是笑嘻嘻地道了萬福,然后彼此介紹一番,也就算了。
這幾位姑娘里頭,姓方的就有五位,其中有兩位是方家嫡系,父親是太常寺少卿,年長的閨名叫方慧珠,今年十七歲了,生得面如圓月,肌膚晶瑩,雖然相貌不是絕美,但也是端莊大氣的美人;小的那位則叫方仁珠,今年不過十一歲,長著瓜子臉,大眼睛,膚色極白,雖然年紀尚小,卻天生帶著一種楚楚動人的氣質,看上去身體似乎有些瘦弱。另有兩位方家女兒,是曹太太的親侄女,出身方家旁系,剩下的那一位,年紀最小,只有八歲,也是嫡系出身,不過跟慧、仁二位并不是一房的。這幾位方家姑娘,都有著不俗的容貌,舉手投足,也都帶著大家氣度,就是總讓人覺得有一種傲氣。趙琇隱隱可以感覺到,她們似乎沒怎么把今日的主人曹蘿放在心上,對她這個外客,也不過是平平罷了,完全是照著禮儀來的,卻一點要親近交好的意思都沒有。
剩下三位都是方家的外孫女,兩位劉姑娘,是一對姐妹,另一位馮姑娘,自我介紹閨名是秀琴。這讓趙琇直接想起了當初趙湘剛出獄時,被她騙走了幾百兩銀子的那位官家千金。
馮太太是通過曹家把事情轉告趙家的,那時就說了兩家是姻親。馮家的女兒會來參加曹蘿的詩會,也不出奇。不過瞧她年紀也不小了,居然會被趙湘幾句話就騙走了幾百兩銀子,性子也太天真了些。
小姑娘們彼此認識過了,齊齊落座。曹蘿身為主人,立刻便命人送上了香茶與小點,還有新鮮的果子和各色干果等,給表姐妹及朋友們做零嘴吃。她的姑舅表姐只掃了那些東西一眼,就移開了視線,跟她說:“你今兒做東,主開詩會,出的是什么題?其實依我說,你開個茶會就好了,何必開什么詩會?你素來不擅長詩詞,大家都知道的。每次你都是勉力為之,作出來的詩又不好,只能敬陪末座。你心里不高興,倒惹得姑姑向我們抱怨。可我們又不是有心的,不過平心公論罷了,難道還能故意說你的詩好不成?那反而成笑話了。依我說,今兒索性把詩會改成茶會算了,你家里有什么好茶,拿出來給大家嘗嘗?別拿這些尋常貨色搪塞人。”
曹蘿的臉漲紅了,嚅嚅地說:“我…我沒有抱怨的意思,我的詩是作得不好,可是大家都作的,我怎么能…”
趙琇看得眼都睜大了,心想這位可是親表姐,說的話可真不中聽。大家都早就知道曹蘿要開詩會,她有提議為何不早點說?出不了門,也可以私下打發人送信來,結果詩會都開始了,她才說這話,還是當著所有人的面直接說曹蘿詩做得不好,未免太打臉了吧?
似乎有這種想法的不僅僅是趙琇一個,方慧珠是在場人里年紀最長的一位,平日也是做慣長姐的,便溫柔地笑著說:“二妹妹別說了。我們每一次小聚,都是開的詩會,上一回相聚時,說好了這次輪到曹表妹做東,自然也是開詩會的。做東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想必曹表妹也準備了許久。你到了曹家府上,才說不開詩會,豈不是辜負了曹表妹的心血?若真有此意,你為何不早早跟曹表妹說?”
方二姑娘微微紅了臉:“我不過是想到就說了,沒想到這些。”笑著拉了拉曹蘿的手:“好妹妹,我不是有心的。這樣的小事,你該不會惱了我吧?”
曹蘿只能嚅嚅地應聲:“不…不會…”
方二姑娘聽到她這么說了,滿意地立刻收回了手,便走到方慧珠跟前與她商議:“大姐姐覺得,今兒的詩會,咱們該以何為題好呢?雖說曹表妹邀咱們來賞梅花,院子里的梅花也還算精神,但咱們的詩會,每到冬天,不是詠雪就是詠梅,再沒有別的,未免太無趣了。還是想個新鮮別致的題目才好。”
其中一位劉姑娘笑著拍手道:“這個主意好,老是雪啊梅的,我也煩了,來來回回不過就是那幾個典故罷了,有什么意思?只是不知今兒我們該選什么題目才好呢?若是不應景,胡亂選一個,又失于生硬。”
趙琇忍不住轉頭去看曹蘿,她的臉越發漲紅了,咬著下唇一臉的無措。既然是做東開詩會,她怎么可能不事先準備題目?剛才差一點就要說出來的,可如今卻沒有機會了。看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什么題目好,想必也是沒把她的意見放在心上。
趙琇看著那幾個姑娘,心里已有些不喜。就算曹蘿才藝平平,她們個個都是才女,也不該這么看不起人吧?若是真不把人放在眼里,那還來做什么客?
她就主動開口了:“今日既是曹姐姐做東,想必曹姐姐早已想好了題目,各位怎不聽聽她的意思?”
熱鬧的討論聲猛然一止,眾人不約而同調頭去看趙琇,臉上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曹蘿也愕然看向她,但隨即露出感激的表情。
她的親表妹方四姑娘卻又拆起她的臺來:“曹表姐能出什么好題目?既然是來賞梅的,那出的題目一定是梅花吧?俗不可耐。方才我姐姐已經說過了,該換一個。”
趙琇瞥了她一眼:“梅花素來有高潔之名,在方四姑娘眼里,都成了俗不可耐的東西了。不知方四姑娘覺得,什么東西才不俗?”
方四臉色一僵,面上露出幾分惱怒:“你這是怎么意思?!”
趙琇平靜地道:“我不過是想到就說了,怎么,有什么不對么?要是我說錯了話,還請明言,我一定會給你賠不是的。這樣的小事,方四姑娘該不會惱了我吧?”
這話卻是剛才方二姑娘說過的,方四張張口,恨恨地閉上了嘴。
方二姑娘察覺到了趙琇語氣中的不善,雖然仗著自家親姑姑就是曹家主母,用不著擔心自己說的話會真正得罪曹蘿,但想到趙琇是建南侯的同胞妹妹,而建南侯府又向來跟曹家交好,尤其是兩位老太太,更是至交。萬一曹老太太發了火,自家姑姑也不好說什么。方二姑娘決定忍讓一二:“四妹別說了,這原是我的疏忽,趙姑娘也是好意。”她笑著起身走到曹蘿身邊,又拉起了對方的雙手:“好妹妹,姐姐給你賠不是了。”說著就要屈膝下拜。
曹蘿慌忙跳起,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不過是小事罷了,姐姐不必如此。”
方四姑娘哂然一笑,松開手走開了。曹蘿見她放開得這樣干脆,又有些悵然若失。
趙琇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反正人家是表姐妹,自己又何必多管閑事?就閉嘴不再多說。
年紀最長的方慧珠再一次出面打圓場,主動問起曹蘿:“妹妹想的是什么題目?”
曹蘿有些怯怯地說:“我的題目可能太常見了,大家…大家若是不耐煩作…”
趙琇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好不好的,你先說出來,大家要是真的不耐煩做,那再改也不遲。就算你想的真是雪呀梅的這種傳統題材,也不代表就不能作詩了。古往今來,這樣主題的詩也有幾千幾萬首了,其中不乏經典名作,想必往后幾百年,也會繼續有人拿這個題目作詩的。古人都能作出新意,咱們難道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嗎?”
除了曹蘿之外,在場的幾位姑娘都聽來出了,趙琇這話是在反駁方二與方四姐妹倆方才的話呢,臉上都有些不好看,卻都自詡淑女,懶得與她計較。只有一位劉大姑娘,因她剛剛說了作這類詩,典故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就覺得趙琇這話是在諷刺她,心里著惱,故意扭過臉去不看她。
趙琇根本就沒留意,她專心盯著曹蘿,看曹蘿到底出了什么題目。
方慧珠也催曹蘿了,曹蘿才終于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想到的主意:“我本來想了好些題目,不是梅花,就是冬天的,還有雪什么的,總覺得太過俗套了。直到昨兒晚上,下了一場雪,外頭地上積了薄薄一層,天上的月亮卻又圓又大,月光照進窗子里來,照到我床前,明晃晃的,把人都照得發白了。于是我就想到,可以‘雪夜’為題作詩。”說完了又怯怯地看向眾人:“不知合不合適…”
方二姑娘眉頭一皺,正要說什么,方慧珠卻先開了口:“這個題目有些意思。”方二姑娘立時就改了口,笑道:“果然新鮮,我從前還沒作過這個題目呢。”頓了頓,馬上接上:“就是有些不對景。大白天的,去詠雪夜?好生古怪。”
方慧珠笑道:“雖然時辰不對,但因為昨兒晚上瞧見了雪夜月色而來,也不是無緣無故出的題,又怎會不對景呢?”
方二姑娘笑著拍手:“大姐姐說得對,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又起身去拉曹蘿的手,笑吟吟地說:“好妹妹,原來你有這樣的好題目,卻是我誤會了你,我給你賠不是吧?”曹蘿連忙搖頭:“哪里哪里,姐姐言重了。”
趙琇木然轉過了頭,已經不想說什么了。
這時一時沉默的方仁珠道:“昨兒晚上,我也瞧見了好月色,襯著薄薄的積雪,雪光清冷,月色寂寥,當時就有了四句詩。今兒早上起來,本想要把剩下的四句都續上的,因趕著過府赴曹姐姐的約,只得丟開手了。如今再作,倒是償了我的心愿。”
方四姑娘笑著問她:“五妹妹,你既然已有了四句詩,不如就把這半首詩續上,當作是今兒的新詩了?”
方仁珠淡淡地道:“這怎么使得?太不公了些。我雖無才,再作一兩首還是能的,順便把昨兒晚上那首也續了,也不費什么事。”
方四有些訕訕地,沒有再勸了,臉上雖然堆著笑,可是心里卻郁悶得緊,又不好隨意找人發火,只得又再次盯上軟杮子曹蘿:“表姐出了好題目,該不會已經把詩想好了吧?”
曹蘿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沒有沒有,那不是作弊么?你們一向容不得的,我又怎會這樣做?”
趙琇暗暗汗顏,還好曹蘿出的題目出乎她預料之外,也就是事先準備的一些詞藻、典故,還能用得上,詩句卻要現想了。不過她還真有些靈感,也許很快就能作出一首來。
趙琇正打腹稿,方四卻看起來不太想放過曹蘿:“你每次用的時間都比我們長,作出來的詩又最差,還不如不作呢。橫豎你今兒做東,又出了題,不如專心做好主人,招待我們算了。”說完就有些不懷好意地看了趙琇一眼:“倒是趙姑娘是新朋友,不知會不會作詩?若是為難,倒也不必勉強。”
趙琇被打斷了思路,抬起頭一看,發現其他姑娘都轉了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