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后趙瑋在外面打聽了一下,原來汪東升在西北鎮守多年,一直做得不錯,雖然與趙玦關系曾經很好,但近幾年也很少再來往了。謀逆之事,他就沒有參與的動靜,親近穎王那邊的一名西北將領,平日還跟他有些矛盾。綜上所述,汪東升就成了新皇與朝臣眼中可以信得過的武將。
穎王與朱麗嬪的雙重叛亂,因為洪文成與趙玦的存在,牽連了不少軍中將領。無論遼東、西北還是各地駐軍,都有武將被牽連在內。幸好大部分只是中下層的武官,而且人數不算太多,才不至于造成軍隊大動蕩,但也足夠讓人膽戰心驚的了。遼東邊城可以算是其中的重災區,接連有好幾位不同級別的文武官員落馬。清人會選擇在今年秋天南下入侵大楚,其實也是瞅準了這時候的遼東邊城防守空虛。若不是有范本章這位原廣平王府親衛長坐鎮大局,出人意料地把清兵打垮了,后果也許會不堪設想。
新皇不是個心存僥幸之人,江南遇險讓他更加認識到,發現了別人的敵意卻不及時加以防范,只會讓自己陷入危險。因此他馬上就開始調兵遣將,從其他地區調來信得過的武將補充到遼東的缺口上。西北平靜多年,又還有其他將領鎮守,只調走一個汪東升,影響不大。再從其他省份調來另兩名將領,湊成三個人,恰好能補上遼東三個空出來的軍職。不過,并不一定是三個人都要調到遼東去。禁中也有忠于皇室的武將,也許會派一個過去,順便充作帝王耳目。而外地調來的人之一剛好補上這個缺。至于三個人中,哪兩個要去遼東,哪一個要留守京中,還未有定論。根據路上的距離,這三人都已經各自出發了,應該會在臘月前抵達京城。他們還帶了家眷和許多行李,趕路速度自然會慢一些。
說來倒也巧。這三名將領多少都與趙老郡公有些聯系,汪東升是他舊部之子,也算是他的舊部。還受過他的撫養之恩,另兩位,一人是他舊部的親兄弟,另一人則是武舉出身。剛好那一屆武舉。是趙老郡公做的主考官。
張氏聽了孫子的回稟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日聽汪家管家的口風,他們似乎很篤定,江東升會是留京的那一個。”
趙瑋想了想:“那孫兒再去問問魯叔。他在禁中當值,消息想必比別處靈通些。”
張氏點點頭:“這樣也好。說來自打老郡公去世后,汪東升就沒再跟咱們這邊來往了,跟趙玦那邊似乎也在明面上斷了聯系,還有其他老郡公的舊部們。都曾寫信跟我提過,說汪東升如今待他們也冷淡得很。連年禮都不送,別人送了禮去,他們雖回了禮,可都是些尋常物件,還連封問好的信都不捎,直接讓送禮過去的家人帶聲好就算了。舊日故人里頭,就只有兩人還跟他每年通信,四季年節走禮。那兩人,正好一人在五城兵馬司,另一人在大內當值。”
趙琇聽了,心里不由覺得,這個汪東升也挺有心計的。其他人都斷了聯系,只留下這兩個通信對象,在五城兵馬司的那位可以讓他知道京中形勢,在大內的那一位,則可以透露皇帝與朝廷的動向,他就算遠在西北,也不會對朝中的格局一無所知。
那么他家管家篤定自家主人會留守京中,莫非也是得到了什么內部消息?
又過了兩日,趙瑋從魯云鵬處探聽到一點內部消息。新皇如今對范本章十分信任,決心再調人過去填補遼東邊城缺口時,一定要先征求他的意見,不會調個與他唱反調或是處不好的人。范本章是廣平王府親衛長出身,新皇本就自幼與他相熟,對他是素來信任的。他本人家世不顯,姻親平平,在朝中除了廣平王,就沒跟任何勢力有所勾連,而廣平王又是皇室公認的新皇擁護者。比起其他高級將領,范本章無疑更值得信任。他本人的能力又出眾,有軍功,有威望,更重要的是,在邊城數年,他已經不顯山不露水地收服了趙家舊部,直接把這一支軍中力量給收歸到皇室手中。
趙家舊部雖然有洪文成這匹害群之馬,但參與謀逆的人并不多。洪文成會生出謀逆之心,原因除了他本人的野心之外,也是因為他失散多年的親妹妹陰差陽錯地進了穎王府做丫頭,后來又被穎王收了房,做了侍妾。他為了這個唯一的親人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但其他趙家核心舊部,沒有一個犯糊涂,參與到謀逆中,只有兩名四五品的外圍將領受到了牽連,但因為涉足不深,最后只是革職了事。原本趙郡公的人馬,很大程度上完整地保留了下來。而如今趙家當家人是趙瑋這個少年,又是從小讀書識字,打算要走科舉仕途的,與舊部們幾乎沒有親近的來往,將來接手這部分勢力的可能性不高。新皇平順地接手了這支力量,自然是意外之喜。
新皇希望派去遼東的人不會與范本章產生矛盾,同樣的,也不希望派去的人跟趙家舊部產生矛盾,因此才會特地挑選與趙家有舊之人。趙家舊部的忠誠可信,范本章本身就是皇室的人,再派一個禁中武將去輔佐他,便可保萬無一失。新皇可不希望,守將們在提防外敵之余,還要分心應付內部的權利斗爭。
汪東升出身趙家舊部,但在趙玦的事情上,他與其他趙家舊部有所矛盾,近十年來又與后者疏于來往。如果新皇因為這個原因,不打算派他去遼東,也是可以理解的。
張氏聽了孫子的話后,就嘆了口氣:“皇上用心良苦。我得給遼東那幾個人都寫封信去,讓他們好生輔佐范將軍。聽朝廷命令行事,御敵于國門之外。”
趙瑋與趙琇對視了一眼,都順從地應了一聲。然后一人奉上信紙,另一人磨墨,侍候著張氏寫起信來。
其實他們都清楚。從他們離開建南侯府,南下回老家奉賢的那一天起,就已經不可能再接手祖父留下來的那支力量了。與其被皇室猜忌,還不如乖乖擺出謙恭的態度,趙瑋的才干。本來就不在行軍打仗上頭。
趙瑋看著祖母寫信,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算算時間,差不多是在廣平王救起他們祖孫三人。送還奉賢老家時起,范本章就離開了廣平王府親衛長的職位,北上遼東任職邊將。難不成當時廣平王就有意讓他去籠絡趙家舊部嗎?當時廣平王還是皇儲的大熱人選,他這么做。是不是也打算將趙家舊部收歸皇室呢?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很快被他拋到腦后去了。就算廣平王真的這么做了,也不是壞事。當時繼承祖父爵位的是趙炯,如果沒有范本章,趙家舊部被趙炯父子利用來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豈不是壞了祖父一世英名?趙家更有可能大禍臨頭。廣平王當年的安排,實在是用心良苦,不僅僅是救了他們祖孫三人而已。如此大恩,他還有什么可猜忌的呢?
信寫好就很快發了出去。轉眼間就進了九月。沒過幾日就是重陽佳節了。柱國將軍府的曹老夫人讓人送了帖子到趙家來,邀張氏祖孫三人重陽去曹家在西山的莊子小住。順道賞秋景,品嘗菊花糕、菊花酒,還可以去西山禮佛。
張氏大為心動,但還免不了要問趙琇與趙瑋的意思。趙瑋笑道:“祖母做主就是,聽起來似乎很有趣。”趙琇也覺得出去玩玩也好,不過她還想知道,高楨重陽節怎么過?便派人給他捎了封信。高楨回信說,重陽節照皇家慣例,是要登景山觀秋景的,他們父子又要進宮去了。
趙琇便對張氏嘆道:“廣平王父子倆雖然很受太后皇上重視,但每逢過節都要進宮去,參加那些大典儀式,也怪慘的,連清清靜靜吃頓飯都不行。”
張氏瞪了孫女一眼:“不許胡說。這是太后與皇上的恩典,王爺與世子都圣眷極隆,怎么會慘呢?”
趙琇抿著嘴笑而不語。
曹家定了九月初八一大早就出發,兩家約好在德勝門外會合,如今已經是初六了,趙家人得先準備行囊。到時候祖孫三人預定要在西山住上三四日,到了九月十一日方才回城,要預備的東西不少。
就在趙琇祖孫三人忙亂之際,汪東升一行人也抵達了京城。汪東升抬頭看向前方高高的城墻,心中一陣激動。離京十幾年,他終于又回到了家鄉!
汪家管家早就在城門外等候多時,見到主人來了,激動地迎上去請安問好,又說:“房子都打掃干凈了,也預備下了酒菜,就等將軍、老太太、太太、少爺們回來呢!”
汪東升點點頭,說:“你辛苦了。”
那管家眼圈紅了:“小的不辛苦,將軍和老太太、太太、少爺們路上才辛苦了。等回了家,先好好洗洗,吃飽喝足,歇上一夜,明兒還要去給老太爺上香呢。”
汪東升感嘆道:“十幾年沒回來看過父親了,如今我衣錦還鄉,父親在九泉之下,不知會不會感到欣慰?”
這時從后頭女眷的馬車那邊跑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將軍,老太太問,是不是管家來了?前些日子送去侯府的東西,趙老夫人可收了么?”
管家頓時面露難色:“這…”他悄悄地看了汪東升一眼:“小的好說歹說,趙老夫人就是不肯收,說是在京中做官,開銷比西北大,讓將軍留著自個兒用。小的沒辦法,只好把東西都拉回去了…”
汪東升沖那小廝擺了擺手:“去讓老太太安心,我會盡快帶著禮物去給趙老夫人請安的。這些年多有怠慢之處,我定要去賠個不是。”
小廝領命去了,老太太聽了回報后,沒說什么,也沒再派小廝過來跟兒子說話。
汪東升知道母親心中不豫,只能讓人通知妻子過去安撫,自己則下令家人趕車入城。但他本人卻示意管家湊近了自己,壓低聲音問:“趙家小長房那邊…如今是個什么境況?你可曾打聽過?”
“是。”管家小聲回答,“趙家大太太帶著五個孫子孫女,還有玦大爺的妾室小錢姨娘,如今就住在前門大街外頭張善家胡同里,房子是租的。當日他們在大牢里,是趙老夫人命小侯爺把幾個小的贖出來了,其中玦大爺嫡出的湘姐兒出來后,又籌了銀子,把大太太給贖了出去,只留下小錢姨娘。后來是演哥兒把小錢姨娘在流放路上贖回來了。小侯爺給了澤哥兒一家文房鋪子,每月給五兩銀子工錢,此外再不管別的。近日演哥兒也進了鋪子,每月領三兩工錢,因此他們日子還算勉強過得。不過最近房東要收回房子,要他們搬走,兩廂里正鬧著呢。看情形,澤哥兒是打算要退一步了,已經在永光寺附近租了房子,只是大太太還不肯搬走。小的打聽過,那房東忽然翻臉,似乎是朝中馮御史的太太指使的,因大太太惹惱了馮太太的妹子霍太太,馮太太幫著妹妹外甥出氣呢。”
汪東升只覺得亂七八糟的:“一個月有八兩入息,他們還只是勉強過得?”
管家的聲音更小了:“他家除了大太太與五位少爺、小姐,還有三個丫頭,四名老仆,都是舊日婢仆。大太太和湘姐兒…在吃穿用度上又講究了些…”
汪東升頓時頭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