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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節 居延(2)

  說到弱水,將軍們紛紛露出神往之色。

  有關弱水的傳說,在中國從來久矣。

  中國最早的地理著作《禹貢》之中早已經記載了這條先王曾經勘探過的河流。

  書云:導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已經非常形象的告訴了世人,這條河的走向。

  但,自恒公北伐后,諸夏軍隊再未踏足這條河流,再未有機會去追尋先王的足跡。

  直至今日,時機終于成熟。

  中國王師,將再臨流沙而涉弱水,出合黎以望昆侖。

  人人都是精神亢奮,不能自己。

  因為一旦自己率部,越過弱水,那么自己就將永載史冊!

  將成為恒公之后,第二個挺進弱水以西的中國將軍!

  不知多少文人騷客,將為自己的功績歌功頌德,更會有無數人傳頌和膜拜自己的偉業。

  只是想想,諸將都已經情難自已,就差沒有抽劍而起,就要回去準備出征了。

  義縱卻是看著他們,道:“暫時來說,我軍的作戰目標,就是奪取駒衍峽,占有弱水上游,并全面控制整個合黎山、胭脂山和北界的龍首山!”

  倘若達到這個目標,那么,在事實上來說,西匈奴在居延澤的統治就會土崩瓦解。

  它的整個東部和南部,都將落入漢室控制,從此,居延澤就將無險可守,無地可憑。

  通向河西走廊的通道,也將對漢軍敞開。

  基本上,西匈奴小政權的生死,從此操于漢軍之手。

  西匈奴恐怕要拼命!

  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來奪回這些地區,至少也會死死的守住剩下的區域。

  所以,將軍們都是滿腹疑慮的看向義縱,大家伙都有些不明白,為什么要限定戰場?

  為何不干脆一口作氣,全取居延澤,甚至干脆向河西進軍,滅亡西匈奴?

  義縱看著眾人,笑道:“消滅西匈奴,于我而言,不過探囊取物罷了…”

  “只是,國家無力負擔一場如此規模的滅國之戰…”他嘆了口氣道:“便是此戰的開銷,恐怕陛下也要咬咬牙才能拿出來…”

  “此戰我軍至多只能出兵八千人…”義縱無奈的道。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大軍遠征,距離越遠,耗費越大。

  更何況,如今河套地區還未經營穩固,整個河套的糧草都需要從后方運過來。

  為了將一石糧草送到合黎山,少府至少要付出半石糧食在路上被消耗的代價。

  出合黎山向西,運輸成本更會急劇增加。

  因為,這一次不僅僅得把糧草運往前線,還得把民夫也送到前線!

  總不能,從現在還沒有安穩下來的蒙國和九原抽調民夫吧?

  這兩個地方,也抽調不了多少!

  從過去的經驗來看,要支撐一支八千人的軍隊遠離后勤基地作戰,至少還需要一萬左右的民夫為他們輸送給養和其他物資。

  若是純騎兵,則需要的民夫可能更多。

  基本上,將八千騎兵送出合黎山的成本,可能與當初高闕之戰,郅都所部出塞的耗費相當了。

  畢竟,自長城到合黎山,就是一千多里的路途。

  出合黎山向西,直抵弱水,這又是五百余里。

  諸將也都是各自沉默下來,這也是今日漢軍面臨的困境所在,越向西,戰爭的成本越高。

  “況,吾的本意,也是要拿西匈奴來練兵…”義縱道:“一旦我軍奪取駒衍峽,越過弱水,則諸君皆可率部前往弱水、胭脂山、龍首山,與西匈奴之敵合戰…”

  駒衍峽之下,且渠且雕難見到了來自北匈奴的使者。

  還是他的一個熟人須卜氏族的須卜青。

  當初,這須卜青曾經與且渠且雕難一起出使過漢朝,只是那個時候,匈奴帝國依然如日中天。

  且渠且雕難和須卜青,當時也都只是小嘍,兩人第一次見到了漢朝長安城的雄偉壯闊,深為震撼,曾經一起私下暢想過,若有朝一日,匈奴鐵騎能踏破長安,那得發多大的財?

  時隔十余年,兩人再見,已是截然不同的身份了。

  且渠且雕難這個當年的小嘍,在今天已經成為了西匈奴的實際控制者。

  而須卜青則依然只是須卜氏族的小嘍。

  所以,這種跑腿的事情,就落到了他身上。

  “奉大匈奴左屠奢,日月所眷顧,天神所庇佑之偉大的狐鹿涉大王之命,須卜青見過左大當戶…”一見面須卜青的話,就讓且渠且雕難眉毛緊皺。

  左大當戶?

  那不是軍臣那個死鬼當年讓他來河西時封的爵位嗎?

  現在軍臣已死,而他也早已自立。

  北匈奴的混蛋們,卻依然如此高傲!

  這讓且渠且雕難極為不爽,他揮揮手道:“須卜青,哪來什么左屠奢?大匈奴現在可沒有一個叫狐鹿涉的左屠奢!偉大的于單單于,也沒有一個叫狐鹿涉的親戚…”

  于單,是且渠且雕難手上最好的一張牌。

  事實上,他能維系統治,其實全靠了于單。

  整個河西的部族,基本上也都是因為于單之故,才順服于他。

  不然,河西諸部早就將他這個地位卑賤的且渠氏族的兒子,所謂的左大將丟進爪洼國了。

  所以,且渠且雕難是萬萬不能承認北匈奴的地位的。

  在他眼里,北匈奴的單于一定是一個偽單于。

  北匈奴的左賢王,更必須得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不然,西匈奴的統治基礎就要蕩然無存了。

  須卜青聞言卻是微微一笑,道:“無論左大當戶是否承認,您都是先單于所冊封的左大當戶…此番前來,偉大的左屠奢托我給大當戶帶一句話:漢朝強勢如斯,而大當戶要坐以待斃嗎?”

  “幕南的事情,想必大當戶也聽說了…”

  “漢朝人的所作所為,乃是要斷我諸引弓之民的根基啊…”

  “大當戶終究也是引弓之民,難道要坐視漢朝人掘我引弓之民的根基?難道要坐視偉大的天神以及先祖失去祭祀?”

  且渠且雕難聞言,沉默不語。

  他豈不知漢朝人的野心?

  但他能怎么辦?

  現在整個西匈奴的人口加起來,大約也就三十來萬,哪怕算上奴隸和山溝溝里的羌人,撐死了也就五六十萬而已。

  哪怕砸鍋賣鐵,把棺材本、老婆本和骨頭全部押上,西匈奴最多也就能糾結出五萬騎的兵力。

  就這,還得有不少人得是騎著牛啊橐他啊來參戰的。

  拿什么去跟漢朝人剛?

  須卜青看到且渠且雕難的模樣,知道有戲,連忙道:“偉大的左屠奢,命我告知大當戶:倘若大當戶能看清形勢,愿意向偉大的句犁湖單于效忠,且交出于單,那么,偉大的左屠奢愿意寬恕大當戶曾經的所作所為,且在西域諸國,為大當戶擇一國而王…”

  對于今天的北匈奴來說,若能解決西匈奴的問題,那么瞬間就可以得到數十萬人口。

  這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解決了法理問題。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

  于單一日不死,句犁湖和狐鹿涉的地位,都將很尷尬。

  所以呢,倘若且渠且雕難識相,對于北匈奴來說,未嘗不能先將他放一放。

  當然,一旦搞定了于單,同時將西匈奴的精華帶走,那這且渠且雕難也就可以去死了。

  另外,重新控制河西走廊后,北匈奴的安全問題也將得到大大的緩解。

  至少,北匈奴可以獲得一個極大的緩沖地。

  不需要再擔心,萬一且渠且雕難,腦子不清楚,投降了漢朝,導致漢軍直接出河西,兵臨西域的恐怖后果!

  對北匈奴來說,漢軍永遠是他們的噩夢!

  就以目前而言,一旦漢軍出河西,兵臨西域,那么,西域三十六國,恐怕將不復為匈奴所有。

  北匈奴就只剩下了垂死掙扎或者夾著尾巴西逃這兩個選擇。

  且渠且雕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狐鹿涉,就讓你來說這些話?”

  他鼻孔里哼了一聲,這樣的條件,別說根本沒有任何可靠的保證和讓他安心的事情。

  就算有,他也不會答應。

  這河西之地,富饒而美麗,他已經是事實上的河西之主,西匈奴的實際控制者。

  這時候,北匈奴跑過來告訴他:漢朝人一旦打過來,你肯定打不過,不如歸附于我,我給你一塊地盤去稱王…

  他腦子有病才會相信!

  “你回去告訴狐鹿涉,我且渠且雕難,哪怕投降漢朝,也絕不會向他和句犁湖低頭!”且渠且雕難冷笑著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句犁湖和狐鹿涉在幕北搞什么?”

  漢朝人在幕南搞編戶齊民,但幕北的北匈奴也沒有閑著。

  這兩年來,北匈奴在句犁湖和狐鹿涉的帶領下,大搞漢化,瘋狂推崇漢朝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制度。

  他們甚至已經恨不得將匈奴從頭到腳,都改造成漢朝。

  正是如此,他且渠且雕難才能穩定河西各部的情緒,更得到許多北匈奴貴族的私下支持。

  很顯然,句犁湖和狐鹿涉的改革,在得到了許多人支持的同時,也刺痛了無數人。

  尤其是那些旁系貴族!

  這些年來,甚至有不少北匈奴貴族帶著人民和部眾,投奔西匈奴。

  在很多北匈奴部族和貴族眼里,在事實上來說,他們依然尊崇和擁戴于單。

  所以,且渠且雕難這一年多來,干脆就豎起‘維系引弓之民傳統’的大旗,跟北匈奴唱對臺戲。

  這也使得,他成為了句犁湖和狐鹿涉的眼中刺。

  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活下去,并且繼續擁有著這地位和富貴的生活,才是關鍵!

  反正,對且渠且雕難來說,他已經無所謂了。

  他這輩子,已經算是完美了。

  他騎到了孿氏頭上,還主宰了河西各部。

  哪怕最終戰敗,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況且,他還遠未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當然了,北匈奴這邊的聯系,還是不能斷。

  因為,他且渠且雕難,他得依靠北匈奴的存在來威脅或者說恐嚇漢朝人你們要打我,我就投降北匈奴!

  同樣的道理,對于北匈奴而言,也是如此你們打我,我就投降漢朝。

  正是靠著這樣的恐怖平衡,西匈奴才能生存至今。

  且渠且雕難很清楚,這樣的恐怖平衡,其實并不平衡。

  北匈奴也就罷了。

  漢朝決定具備無視他的威脅,強打他的力量!

  所以,以防萬一,他得留下一條退路或者說生路。

  他對須卜青道:“請使者回去告知狐鹿涉:本大將乃偉大的于單單于的忠實鷹犬,軍臣單于的走狗,是絕對不會與弒君者為伍的!不過,在對漢朝的立場上,本大將與貴部,應該是一致的!倘若漢朝來攻河西,本大將希望貴部能看在先單于和同為引弓之民的份上,能夠出兵援救…”

  “不然,倘若漢朝攻勢太急,本大將恐怕不得不投降…”

  “你…”須卜青都要氣死了,他瞪著且渠且雕難,最后卻不得不低下頭來,道:“大當戶的話,我一定帶回給左屠奢…”

  且渠且雕難哈哈一笑,他最喜歡看的,就是這些北匈奴的貴族,那些曾經高高在上,視他為豬狗一樣的高貴者們想殺他,卻又對他無可奈何的神情。

  “對了,作為曾經的故友,本大將這里有些好東西,使者想不想要一點回去?”且渠且雕難從懷里摸出一些膏藥,放到須卜青眼前一晃。

  頓時,須卜青就挪不開眼睛了。

  因為,這個東西,他認得。

  正是近年來在北匈奴高層貴族之中被傳的神乎其神的‘逍遙散’,甚至有人將此膏藥稱為‘神藥’。

  據說,這是一種可以治療幾乎所有疾病的神藥。

  更是一種足以讓人忘卻世間一切憂煩的圣藥。

  這種東西,珍貴無比,據說僅僅是一小塊,就價值超過數十頭牲畜!

  而且渠且雕難手里的那塊,足足有巴掌大,若帶回去,無論是獻給他的主子,還是自己用,都是極好的。

  須卜青幾乎是立刻就接過了且渠且雕難的這個禮物,對他謝道:“大當戶,您若可以拿出更多的此物,我可以為大當戶在左屠奢面前,多多美言…”

  “這東西,本將自然還有不少…”且渠且雕難呵呵一笑,這兩年,他一直在通過種種途徑,將這種漢朝的神藥,傳播到北匈奴之中,借此,利用此物,他控制了不少北匈奴的貴族。

  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這也正是且渠且雕難留給自己的退路。

  一旦情況不對,他就可以在這些自己控制的貴族掩護下,亡命遠方。

  甚至,說不定還可以借此翻盤…鳩占鵲巢,吞并北匈奴…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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