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奮全家上下簇擁之下,劉徹步入石家大堂之中。
然后,在石家上下的殷勤侍奉和恭維中,坐到了主位。
坐下來后,劉徹對石奮道:“石公,朕今日上門,有件事情,與石公商議”
“陛下但請吩咐,老臣無所不應”石奮立刻拜道。
“朕早就說過了,公,長者,朕面前不必執禮”劉徹笑著讓人扶起石奮:“至于今日之事呢是這樣的,公之幼子穰,人品純善,品行賢良,素有君子之譽,朕此來,是來說媒的”
石奮聞言,立刻就喜不自勝的道:“犬子粗鄙,竟蒙陛下保媒,何其幸甚也!”
然后,他就回頭,對著跪在自己身后的石穰說道:“穰啊,還不趕快拜謝陛下?”
石穰聽了,立刻就跟個乖寶寶一樣,匍匐一拜,說道:“臣謹以陛下之命是可”
不得不說,石奮教育自己的孩子們,確實是有一套!
甚至可以說是另辟奇徑了。
別人家,最多是棍棒之下出孝子。
石奮則不然。
他讓兒子們聽話的方法很簡單——你不聽勞資的,勞資就絕食給你看!
而石家諸子在自己老爹這一招面前,毫無抵抗能力。
于是,也就可以想象,為什么石家諸子,基本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了?
有這么個老爹,想不變成流水線上下來的產品也難啊!
“石公,朕這次保媒的對象,乃是太醫令意之幼女緹縈”劉徹道:“朕希望,兩家聯姻,能在明天就完成”
在開始的時候,石奮還是笑的嘴巴都合不攏的。
緹縈啊!
天下聞名的孝女!
無論是人品還是才學,都是萬中無一的!
俗話說的好,娶妻娶賢,再沒有比這個媳婦人選讓石奮更滿意的了。
不過,在聽到要求立刻完婚,而且,時間緊迫到了明天就要進洞房的程度。
這讓石奮有些難以接受。
他拄著拐杖,在兩個侍中的攙扶下,說道:“陛下,何以如此之急?這不合禮儀啊!”
“事急從權!”劉徹說道:“太醫令淳于意病危,朕想要讓其在臨走之前,見到愛女出嫁,且夫,太醫署諸事不可無主,朕意以石穰為太醫令,其妻緹縈為太醫令丞,總理內外諸事”
石奮的臉色漸漸的僵硬下來。
假如說,拋棄禮節,立刻完婚,他還能勉強捏著鼻子接受——畢竟,君命如山,天子的意志就是天命!
這些細節,當然可以從權。
但是,兒媳婦嫁過來之后,居然還要拋頭露面,而且還是太醫署里的太醫丞,從天子的意思里,似乎是讓他兒子去當個雕塑,給緹縈打掩護?
這就讓石奮無酚受了!
兒媳婦丫縈,石奮沒有意見!
甚至是四肢都舉起來同意的。
但,出嫁從夫。
在石奮的思維里,女人既然嫁人了,那就應該相夫教子,友愛家族,孝敬父老。
怎么可能出去拋頭露面?
更別提讓他兒子給妻子當掩護了。
這不是牝雞司晨,綱常顛倒嗎?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石奮恭身脫帽謝道:“若如此,請恕臣不敢奉詔”
石奮說道:“臣雖老朽,卻也聞仲尼曰:牝雞無晨,牝雞司晨,唯家之索”
“臣雖愚鈍,卻也從未聞有賢妻良母,高堂不敬,夫子不教,而外出為事者”
劉徹當然早知會是這么個情況。
事實上,石奮的行為模式,完全能夠預測。
這也是他成功的原因。
皇帝當然會更喜歡那些可以被操縱,并且能預測其行為的大臣。
“卿且稍安勿躁”劉徹站起身來說道:“朕并非欲令其不敬愛卿,不教夫子”
“卿豈不聞,商有婦好,雖女子之身,亦為社稷之臣?昔者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十人之中,賢婦一人!”劉徹道:“朕素來嘉唐虞而樂殷商,慕三代之德治也,緹縈,奇女子也,可為朕亂臣,且夫,自古忠臣必孝子,反之,孝女如何不賢德?”
石奮頓時被劉徹這話堵得有些啞口無言。
當然,他可以拿孔子的話來反駁。
孔子就不認可周武王說的:予有亂臣十人,他覺得,這十個人里有一個婦女,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于是自以為是,自作主張的將那個女性的名字刪除掉了,然后告訴天下人:我看來啊,周武就九個輔佐大臣。
但問題是,今上既然已經說了‘朕嘉唐虞而樂殷商’就等于在說:別拿孔仲尼來忽悠朕了。
石奮雖然木訥,但他并不傻。
真正的傻子,早就三四十年前的呂后臨朝和之后的諸呂中死的干干凈凈了。
事實上,石奮是一個很懂變通的臣子。
想當初,呂后臨朝,魯元長公主權傾天下。
巴結和跪舔這兩位女強人的臣子名單里,就有他那一份。
隨后翻臉不認人,將呂后和諸呂踩到泥漿里,污化和詆毀的臣子名單里,也照樣有他。
在漢室,沒有大臣敢否定皇帝所說的話的正確性。
皇帝永遠正確。
假如錯了,那肯定是世界錯了!
總而言之,受命于天的君權神授體系下,皇帝作為天的意志在人間的化身,一言一行都是有皇天背書的。
大臣們哪怕對皇帝的政策或者言行不認同。
也只能通過委婉的渠道,扯上三王五帝,古代的明君們的事跡,然后說:臣雖愚黯不達大義但xx乃古之圣王所行,伏愿陛下察之,臣某稽再拜,頓以聞。
但,現在的問題是,三王五帝,都用過女性大臣,從史書之上,石奮找不到可以反駁的例子。
至于孔子的話?
不好意思,現在孔子的地位,跟韓非子、商鞅、墨翟是對等的。
在學術界的排序,他在三王五帝、周公召公,以及管仲老子的后面。
用道德經或者管仲的話,都比孔子的話更權威,更有說服力。
所以,石奮卡殼理所當然。
劉徹見到這個情況,當然知道,是時候圖窮匕見,說出自己此行的最終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