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折蘭王第一個騎馬,進入了尹稚斜的大帳之中。
“屠奢,你急匆匆的叫我是所為何事?”折蘭王一來,就不跟尹稚斜客氣,徑直問道。
在他的眼里,就沒把尹稚斜看成什么重要角色。
若在以往,尹稚斜可能當場就不會給折蘭王什么好臉色。
但如今,尹稚斜有求于人,不得不低著頭,道:“折蘭王,事態緊急,剛剛本王的游騎回報,在馬邑城以南六十里,發現了漢軍援軍!”
“句注軍和飛狐軍的主力,可能已經全部來了…”尹稚斜看著折蘭王臉上的刀疤,這張過去在他眼里丑陋無比甚至連多看一眼,都會嘔吐的圓臉,此刻,卻變得無比可愛了。
尹稚斜很清楚,這一次,能不能活著活到草原,關鍵在于折蘭王和他的那一萬一千騎兵。
有且只有這支哪怕在匈奴也是以瘋狂跟變態著稱的力量,能在現在這樣的困境中,為已經落入圈套的匈奴部族,殺開一條血路。
尹稚斜對折蘭部族的戰斗力和突擊力,是非常有信心的。
自冒頓大單于收復折蘭部族以來,這個部族,一直就是匈奴帝國南征北戰,開疆拓土的急先鋒和箭頭。
他們曾經在祁連山腳下,沖垮了東胡人的嚴密軍陣,嚇得東胡王東逃數千里。
也曾經在西域的伊列河邊,面對數量三倍于己的月氏騎兵,迎頭而上。在本部戰損了一半以上的力量時,依舊瘋狂突擊。最終吞沒掉了那個月氏王認為‘不可能逾越’的伊列河。
折蘭部族的瘋狂和悍不畏死,在東到漢朝西到西域的數萬里土地上。威名赫赫。
他們就是匈奴的單于之鞭!
“什么!”折蘭王臉上的刀疤立刻就因為震驚而皺成一團,五官都有些模糊了。他站起身來,看向掛在尹稚斜帳中的那張羊皮地圖。
匈奴本沒有地圖,但,數十年的漢匈大戰,逼著匈奴各部族,學會了繪制和使用地圖。
而來自漢朝的降臣和叛將也幫助匈奴補全了軍事地圖的常識。
因此,雖然匈奴的地圖不如漢室軍方所用的精密地圖。但卻也遠遠超越了西域諸國。
至少,在這地圖上,還能看到城市和山川,平原與道路。
“句注軍和飛狐軍,離馬邑只有六十里…”折蘭王在心里想著:“從以往的經驗來看,漢軍大約最遲在下午,就可以進抵此地!”
折蘭王的眼睛,同樣的看到了那個在這個地圖上無比顯目的位置——黃氏亭。
這是一個在這個羊皮地圖上沒有名字,但卻被清楚表明了位置的小村。
通過地圖。折蘭王很清楚的知道,此地一旦落入漢軍之手,那么,馬邑城就已經不可陷落了——除非。匈奴軍隊先擊敗漢朝的援軍。
不然,一座防御完備的堅城,在有援軍幫助的情況下。靠著蟻附和挖墻腳或者掘地洞,是根本不可能拿下來的。
蟻附攻城。漢朝的弓弩手,嘴巴都會笑歪。
挖墻腳?
用糞水和金屬一起熬煮的‘美味’金湯也會表示很開心。能有這么多蠢貨來送死。
至于挖掘地洞?
漢朝人早在幾百年前,就知道怎么破解了。
在之前,匈奴還可以通過消耗手段,迫使漢朝守軍,將他們寶貴的守城器械消耗。
但現在,這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有援軍,就意味著守軍總能獲得源源不斷的物資和人員補給。
而且,在背后有著一支漢軍在虎視眈眈的情況下,攻城已經等于是送死了——只要在攻城之時,漢朝的援軍稍稍動彈一下,匈奴軍隊,就不得不放棄一切戰果,回過頭來,去盯著漢軍的動向。
不然,漢軍只要在匈奴軍隊攻城的時候,忽然殺入戰場,截斷前后,那城墻下面的全部人,都要死光光。
“屠奢,是要我折蘭部族去拿下此地,阻隔漢軍與馬邑之間的聯系嗎?”折蘭王躍躍欲試的說道:“此事包在本王身上了!”
對折蘭王來說,唯有鮮血和殺戮,能讓他的身體興奮。
而像這種去跟漢軍主力硬碰硬的事情,更是他的最愛。
過去數十年,在野戰中,折蘭部族還未嘗一敗!
“不!”尹稚斜卻搖搖頭:“我們現在有更大的麻煩!”
他站起來,指著地圖上,匈奴軍隊的后方,那個武州塞道:“本王懷疑,現在武州塞已經落入漢軍之手!本王剛剛看到了武州塞方向有濃煙升起!”
他看著折蘭王道:“我們被包圍了!”
折蘭王終于色變。
“已經證實了嗎?”折蘭王緊張的問道。
尹稚斜搖頭道:“還沒有,不過,本王已經派出了輕騎,前往武州塞打探!”
“但是,武州塞離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有一百三十多里,最快也要今夜才能得知消息…”尹稚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但我們決不能等到使者返回,到那個時候,就太晚了!”
折蘭王也點點頭,表示同意。
真等到使者回來報告武州塞的情況,很可能,武州塞的防御已經完備了。
哪怕是再鄙視漢朝,折蘭王也知道,漢朝人的基建能力和建設速度。
給他們一個白天和一個晚上的時間?
說不定等匈奴人發現的時候,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就已經是一個有著溝壑營壘,木攔箭樓甚至連路上都灑滿了蒺藜。
要沖這樣一個要塞。
急切之間,不死個一兩萬人,怕是連外圍的防御都無法突破。
所以,現在,時間是寶貴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決定生死存亡!
折蘭王摸摸頭,他知道,在這個時候,他只能依靠尹稚斜了。
因為,折蘭王很清楚,這位右賢王的軍事才華和應變能力,強過自己。
“那屠奢的意思是?”折蘭王看著尹稚斜問道。
“本王和大匈奴,現在都需要貴部做出犧牲!”尹稚斜看著折蘭王嚴肅的說道:“請貴部立刻出發,以輕騎前行,在今日黃昏之前,抵達武州塞,若武州塞已被漢軍占領,那,請折蘭王立刻發起沖擊,決不能讓漢人建立好防御!”
“同時,請折蘭王點起三堆烽火,告知本王與白羊王、樓煩王…”尹稚斜道:“那時,本王就會馬上帶領其他部族,向貴部靠攏!”
尹稚斜對折蘭王深深的彎腰,道:“本王知道,這可能讓貴部蒙受非常大的損失!但,請大王相信,這是值得的,決不可讓漢人建立起完整的防御,不然,我們就要被幾十萬的漢朝軍隊,一點點的在這漢朝的馬邑城外兩百多里的地方被蠶食,被擠壓,被殲滅!”
匈奴,因為騎兵的來去如風,所以,才能壓著漢朝打。
以不過四十余萬的男丁,騎在一個幾千萬人口的龐大帝國腦袋上耀武揚威。
但是,倘若匈奴騎兵被包圍在一個狹小的地方。
那,騎兵的優勢,就蕩然無存了。
漢朝軍隊,就能步步為營,一點點的擠壓匈奴騎兵的生存空間。
最終,被擠壓到一個完全動彈不得和無法運動的地方。
到那個時候,騎兵還是騎兵嗎?
到那個時候,依靠匈奴騎兵的簡陋裝備,擋得住漢朝步兵和弓弩兵的輪番攻擊嗎?
當年,平城會戰,冒頓單于為何要放漢朝一馬?
是因為和親嗎?
假如不是漢將周勃率領的漢軍步卒主力,從背后反包圍了匈奴主力,匈奴軍隊能放過那么好的一個能將漢朝君臣和主力一網打盡的機會?
開什么玩笑!
消滅了白登山上的漢軍,整個北中國,都將是匈奴的牧場。
還需要個屁的和親啊!
倘若能搶到東西,就不需要你給!
更何況,所謂和親物資,甚至還比不上匈奴南侵后,在漢朝的一個縣城里搶到的東西。
“若我不能突破呢?”折蘭王忽然問道。
這個問題很致命,也很關鍵。
每一個草原上的民族都知道一個關鍵的生存秘訣——只有活下去,才有未來可言。
為了活命,草原上的民族能忍耐無數其他地方的人不能忍耐的極端氣候和災害。
所以,每一個部族的首領,都是一個生存的專家。
他們能利用每一次機會,為自己和自己的部族,獲取更大的生存機會。
對草原民族來說,一切都是浮云。
唯有生存才是硬道理!
所以,什么狡兔三窟,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這種事情,草原民族不需要學習,就已經熟練無比了。
他們無論做任何決定,都會考慮很多種情況。
不為什么。
因為所有不去這么思考的人或者部族,早就死光光了。
“那本王就要讓漢朝死上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人!”尹稚斜冷然的道:“此行,本王將南池的薩滿祭司也帶來了!”
尹稚斜看著折蘭王,冷酷無比的說道:“到那個時候,本王就讓薩滿祭司們向天神禱告,詛咒漢朝的軍民和土地,讓瘟疫和疾病,在這漢朝大地蔓延!”
折蘭王傻傻的看著尹稚斜。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個疑問:究竟誰才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