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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傳曰:國之大事,在祀與戍。”劉徹環看四周臣子,緩緩組織語言,說出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倘若只是想反腐,需要皇帝親自下場嗎?
完全不需要,一恤足矣!
難道還有誰敢對抗君權嗎?
唯有要重定地水風火,改寫游戲規則時,才需要皇帝親自下徹陣。
“昔者,天下初定,朕皇祖高皇帝,便令相國蕭何,定下以算賦為國家治庫兵車馬之用的律令,及朕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查前代馬政之失,乃下‘復馬令’,明告天下‘養馬一匹,則復卒三人。五大夫以上爵,用為吏員’。太宗何以如此?車騎者,國家武備也!”
復馬令是始終貫徹在整個西漢王朝統治期間的國家馬政指導思想之一。
根據這條命令,百姓養馬戰馬一匹,則可以免三人兵役,若這個百姓的爵位在五大夫以上,則可以自動當選當地廧夫或者衙役官差一類的低級吏員。
當然,假如遇到戰事,這些人就要自帶干糧馬匹,隨軍出征。
這是漢室為了鼓勵民間養馬,同時加強民間預備役騎兵建設的最主要策略。
如今北地、隴右地區的特茸級,北地騎士,就是在這條命令下誕生的產物。
這些騎士,基本來自于小地主以上的家庭,從歇養豐富,發育良好,身體強健,善于騎射,是漢軍騎兵部隊的中堅組成部分。
而漢室對他們的待遇也非常高。
除了享受復馬令的優待外,還給予了他們比山東復的社會地位。
所以,北方地主階級,爭相養馬,訓練子侄,以成為北地騎士為家族榮耀。
這很正常。
后世天朝政府,要是某天發布公告說。要是有人能買一臺xx機械,同時熟練掌握了這機械的使用方法,那么,立即特招入伍。同時給予老紅軍待遇,你看看,整個國家上下會不會打破頭?
但,這條復馬令的局限性也很大。
能養得起金貴的戰馬的家庭,用屁股想都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幸效。
自古窮文富武,在這個自耕農家庭都很難供養一個脫產的讀書人的時代,想要供養一個脫產的練武騎士和他的戰馬的家庭,起碼也得是有幾個佃戶的地主家庭。
所以,復馬令下達二十余年,民間的養馬高氵朝始終沒有到來reads;。
反而限制了底層的民眾向上攀登的道路。
泥腿子們沒錢買馬,更遑論學習騎術了。
所以只能在材官和強弩部隊里混。
而有錢有勢的地主豪強子弟,則憑借優良的家境和充足的資源,練就了一身精湛騎術,入伍就直接進了騎兵部隊。稍微表現好一些,馬上就能得到提拔,然后就是火箭式升官。
典型的代表就是李廣。
區區十幾年時間,就從一個投軍的北地騎士,迅速成為了漢室封君,九卿之一。
這些年來,漢室優秀的年輕高級軍官,也基本都是如李廣這樣的出生優渥的地主家庭。
像白起起于卒伍,灌嬰拔于屠夫,韓信出于游俠。這樣的例子,在最近二十幾年,幾乎從漢室軍隊里絕跡了。
所有的高級軍職,基本都是在一個小圈子里流動。
貴族勛貴和地主豪強。根本不需要耍陰謀花招,輕輕松松的就將泥腿子們排除在統治階級之外。
這對劉徹來說,是不能接受的。
就連動物都知道,不要近親繁殖。
人類早在蠻荒時代,就已經知道,要接納新鮮血液。改善族群的基因。
倘若不能讓上下流動,使底層民眾也能憑借自己的努力,晉升為統治階級。
那這個國家,這個民族,這個政權,遲早要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劉徹之前以考舉打破了貴族豪強對文官政治的壟斷。
現在,他決定打破北方地主貴族階級對武將的壟斷。
而這個切入點,就是馬政。
如考舉一般,劉徹至少要讓自耕農和小地主,也加入到競爭中來。
是以,劉徹話鋒一轉,道:“復馬令,推行至今,固多良將自其出也,衛尉廣等,就是明證!然,朕還是覺得,僅僅這樣不夠,民間保有的馬匹數量還是太少,就連挽馬也是少之又少,關中去歲春耕,甚至十戶無一挽馬,至有貪官污吏與奸商聯手,私盜國家官馬,假與庶民,收取高額租金!此朕甚不炔!”
群臣頓時就是誠惶誠恐,叩首謝罪。
袁盎更是埋著腦袋,都不敢見人了。
天子指出的問題,確實是事實存在的。
“朕欲令民多養馬,民馬多則騎士多,縱有劣馬,亦可耕地播種,有利農桑,卿等皆士大夫賢良,明于文書典故,未知可有能教朕者?”劉徹伸手張開,向四方問道reads;。
雖然他心里已經有計劃了。
但作為皇帝,他不能親自提出來。
皇帝親自提出某個政策,將會導致一個后果——萬一出了差錯,這鍋,就只能由皇帝背,且在其過程中,要是發生了什么不和諧的事情,傷及到了某些階級的利益,那這些階級就會將怒火直接噴向皇帝。
劉徹雖然不懼怕這些問題。
但,有個背鍋的,總比直挺挺的去承受來自下面的怨砜。
最起碼,這樣一來,有了好處,是陛下圣明,出了差錯,惹了怨恨,那就是奸臣之過。
從古至今,中國的皇帝,都是這么玩的。
劉徹并不想破壞這個游戲規則。
而且,劉徹早就安排好了演員,并不怕臣子們提出的建議和意見,偏出他劃定的范疇。
而劉徹這一出口,早就摩拳擦掌,就等著這么一個機會的大小官吏,立刻就激動了起來。
當然,對多數官員來說,他們并沒有君前奏對之權。
在天子沒有指名或者準許他們提問前,他們是誰都不敢動。
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那些擁有君前進奏權的巨頭們。一個個都在心里祈禱,這些家伙千萬不要回答的令陛下滿意,好使大家能得到一個出頭的機會。
而過去的經驗,告訴這些人。
他們有極大的機會。可以在天子面前刷一波臉。
原因很簡單,在這樣的敏感問題上,九卿及兩千石巨頭,假如不是有十足把握,否則不會輕易表態——萬一沒有揣測到天心。那豈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且極為丟臉!
是以,九卿及兩千石在這樣的誠,通常會保持沉默,而是讓下面的人去當炮灰,去試探天心,當試探出天子的心意,他們才會出手。
炮灰們,當然清楚自己的地位。
但首先,天子會因為九卿胡說八道。而心生不悅,但絕不會因為一個千石左右的瀉米的異想天開而降罪于他。
其次,這么多人,總有那么一兩個機靈鬼,能命中天子的心意。
所以,炮灰們雖然都低著頭,但每一個人都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等待著屬于自己的機會。
每一個人都明白,只要能準確撓到天子的癢處,那么。自己的前途,從此就將一片坦途。
許多人都仿佛看到了張釋之、晁錯在跟他們招手。
于是,承就出現了奇怪的一個嘲。
九卿及兩千石們,低著頭。保持沉默,沒有說話。
而更多的中低級官員,卻漲紅著臉,大腦全速開動,檢索著他所能想得到的所有資料和知識。
劉徹看著這個嘲,呵呵的笑了一聲。
他知道卿及兩千石是不會開口的了。
所以,在禮節性的等了一會后,他就徑直走到中低級官員們的前面,對著眾人問道:“卿等可有所得?”
無數人,都在等著劉徹的這句話。
劉徹話音剛落,頓時就有許多臣子立刻喊道:“臣有奏!”
“臣有所淺見!”
短短的一秒鐘內,就有十幾位官員,爭先恐后的想要上奏。
劉徹見了,點點頭。
漢室馬政,是國家大策。
了解它的人非常多,就像天朝的那幾個國策一樣,便是市井百姓,也能說出個一二三四,至不濟,也能有所耳聞。
如今,雖然不比后世天朝,資訊發達,信息爆炸。
但,在這里的官員,也不是天朝百姓。
他們全部都是統治階級中的精英。
見識、想法和知識,都是社會中的頂級。
他們與九卿巨頭和兩千石們相比,許多人欠缺的可能就是資歷和地位而已。
若論眼光、見識和想法以及能力,這中間的一些人,未必就不如九卿。
譬如已故的漢丞相,北平文候張蒼,在秦代,只是一個給秦廷管理圖書的圖書管理員,但他在漢室,卻執掌國家大權十五年,將上上下下的人都治得服服帖帖。
所謂時勢造英雄,但英雄也造時勢。
所以,劉徹對自己朝中的人才,還是有些期待的。
若非必要,劉徹并不愿意讓演員們登場,而是更希望從這些人中發現幾個有見地,有眼光,可以雕琢的璞玉甚至已經成型的癟。
“卿等不要著急,一個一個來”劉徹擺擺手說道。
劉氏天子素來就比較熱衷類似的嘲。
因為這樣能刷聲望,傳出去,能樹立天子胸襟廣大,能進臣言的形象。
所以,歷代劉氏天子,都會隔三差五的,找些中低級官員,詢問對方對國家政策的看法。
一方面是博采眾長,拾遺補缺,也能防止自己被人蒙蔽,架空,另外一方面,則是刷聲望,讓天下人,尤其是士大夫階級都知道,當今天子,性格寬厚,善待士人,尤其能聽勸諫。
而這在中國,是明君的象征之一reads;。
劉徹如今,也漸漸覺醒了這方面的天賦。
他溫言笑著,對一個距離他比較近的官員道:“卿先說罷!”
這個官員大概三十歲上下,身材比較修長,但卻并不顯瘦。生著一張帶有濃厚北方士人特征的方臉,棱角分明,蓄著滿腮的胡須。
他執著玉圭,鄭重的對劉徹叩首一拜。然后道:“臣丞相史禁昧死以奏陛下:陛下仁善,欲令民多養馬,民多養馬,則國家武備強,此陛下之神圣圣明。所以能洞見萬里,臣禁愚昧而不能達也!”
一上來這貨就是一個標準的朝臣馬屁,拍的劉徹還是比較舒服的。
最起碼,人家不懼怯場,能在劉徹面前,暢所欲言,單單是這個心理素質,劉徹就覺得,應該給他升升官。
于是,劉徹低聲對身旁的汲黯問道:“此何人?”
漢室的丞相府。是一個規模龐大,雇員數千的龐大機構。轄下大小官僚數以百計。
大部分人,劉徹連見都沒見過。
登基三年了,劉徹到現在都認不全丞相徽事呢)相徽事,比六百石,主佐丞相長史 更別提四百石,且編制高達數十人的丞相史了。
就好比天朝boss,一般不會認得國務院下屬的某研究機構研究員一樣。
但汲黯作為尚書令,卻必須認得每一個丞相府中的辦事員,尤其是負責具體政策研究和文案記錄的丞相史。
所以。汲黯幾乎是立刻就答道:“陛下,此乃丞相史文禁,河東人!”
而文禁見到這一幕,只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遭受到了重擊一般。一時間有些口干舌燥了。
讓自己的名字,上達天聽,是無數如同文禁這樣的中低級官員的夢想。
當初張釋之為郎,服侍太宗皇帝,整整十年,默默無聞。無人知曉。
但一朝上達天聽,官職就跟坐了火箭一樣,短短數年,完成了n級跳,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恤,成為了漢家廷尉,天下名臣。
文禁的心理素質還是不錯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咽下口水,接著奏道:“陛下所問,臣雖愚鈍,不明于禮樂,然,有所愚見,愿奏與陛下,略作參詳!”
劉徹見此,笑了起來,別的姑且不亂,此人能在劉徹故意問了他名字后,依然能保持臉色不變,語速不改,單單就這一點,就能提拔他去蘭臺做一個尚書了。
對人才,劉徹從來不憚給予尊重和優待,于是,劉徹也正色的道:“公請試言之!”
完全的一副禮賢下士,求賢如渴的明君范。
實際上,在漢室,皇帝在面對中下級官員時,常常會放下皇帝的架子,和顏悅色,甚至與之平等對話,尊稱‘明公’‘先生’‘閣下’等等。
譬如劉徹的祖父,劉恒在位時,就不止一次對中下層的官員以‘明公’相稱,哪怕對方說的話,把他這個皇帝的臉都輕抽了幾下,也不動怒。
然而,一旦這位中下層官員,升遷到兩千石以上,那就立刻換上了一副臉面。
道理很簡單。
老劉家很清楚,對下級,尤其是很可能一輩子也就交流一兩次的下級官員,給予尊重,甚至寬容,能收獲天下士民的忠心,更能樹立自己的形象。
譬如,太宗與馮唐對奏,馮唐那個愣頭青,甚至直言: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
而太宗也只是‘怒,起入禁中’過了兩天,自己心里實在憋不住了,又派人把馮唐請過來說:公奈何眾辱我,獨無閑處乎?
意思就是,先生你為什么要當眾羞辱我呢?打臉的話,您可以私底下跟我說啊 馮唐那個愣頭青直接回答:鄙人不知忌諱。
換了其他任何朝代,馮唐是想死都很難!
但在漢室,他的名字榮登史冊,千古不朽。
跟他一起不朽的,還有故事里的另一位主人公——漢太宗孝文皇帝。
所以說,千古帝王,若論演技,誰能與漢太宗比?
作為一個立志學習祖父好榜樣的皇帝,劉徹自然不會在乎什么節操、面子這樣不切實際的虛幻之物。
天子的態度,立刻就讓包括文禁在內的無數臣子熱淚盈眶,什么叫圣天子?這就是啊!
本著士為知己者死的樸素士大夫精神,文禁叩首拜道:“幸陛下瞞,臣禁斗膽言之:今陛下若欲令民養馬,其先在,使民能養,當今駑馬一匹,也值錢以數萬,若得良馬,則以十萬計,細民一夫狹以五口,歲收不過千八百石,得錢萬余,除租稅算賦衣食嘗新,已身無余財,便是中人之家,治田以十頃,每歲所余也不過數千以臣以為,百姓非不愿養馬也,實不能養馬也!”
聽著這些分析,劉徹點點頭,做出一副龍顏大悅的模樣。
而實際上,這些事情,人駒知。
知道問題,跟知道怎么解決問題,這是兩回事情。
不過,看此人模樣,劉徹認為,他應該有所解決之道了。
于是,劉徹就露出微笑,鼓勵他繼續說下去,作為皇帝,劉徹很清楚,多數臣子,不是沒有想法,也不是沒有腦洞,縱觀古今,史冊之上,一眼看出國家弊端和政策漏洞的官員士大夫如過江之鯽,知道怎么解決的,也多如牛毛。
但為什么,他們不能向上面提出來呢?
道理很簡單,一,他們沒有渠道,二,他們沒有得到統治者,尤其是來自最高統治者的鼓勵。
而作為皇帝,想要讓自己的統治穩固。
其實方法也很簡單。
首先你得找到一批能幫你發現問題的官員,其次,你要讓這些官員去解決問題。
這就是所謂的得人與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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