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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節 人心(2)

  齊都臨淄。

  當代齊王劉將閭,看著擺在他前面的那幾封來自廣陵城的公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去告訴內史,立刻押解刀氏全族入京…”劉將閭對著身邊的宦官吩咐。

  老實說,若有可能,他是絕對不愿意,讓刀間去長安的。

  刀間在齊國,每年為他的齊王王宮孝敬黃金數千金,銅錢數以百萬,布帛無數。

  錢財什么的,倒是次要的。

  要緊的是,這刀間是他劉將閭的黑手套。

  很多劉將閭不方便干,或者說不能干的事情,刀間都能很漂亮的解決。

  刀間走了以后,再培養一個這樣聽話懂事,同時還有能力的黑手套,恐怕很難!

  但沒有辦法。

  長安那邊打垮了劉濞,清算了劉戊和劉遂、劉安的勢力后。

  長安天子的力量,就已經倍于天下諸侯王力量的總和了。

  這次廣陵事件后,長安天子更是將對天下所有勢力,形成一種全方位的碾壓。

  假如說,在今年以前,諸侯王們還能在天子面前蹦跶蹦跶,倚老賣老的話。

  那今天之后,大家就都得全心全意忠于圣天子了。

  不然…

  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根本用不著長安天子下令,國內的貴族大臣,就能把‘賊子’給綁了起來。

  所以,這刀間,真是非送去長安不可了!

  于是,刀間的命運,立刻迎來了一個巨大轉折。

  齊國上上下下的官僚們的工作效率,陡然間提升了十倍不止。

  不到一天時間,就走完了程序,由臨淄令簽發的遷徙公文,直接送到了刀間面前,甚至連遷徙時間,也嚴格限定在了元德二年夏五月之前。

  根本不給刀間任何運作和活動的空間。

  拿著官府的命令。刀間也是長嘆一聲。

  他哪里不知道,這些家伙催的如此急,分明,都是想吃肉。

  刀家一離齊境。這些家伙立刻就會撲上來,用‘合理’的價格,將刀間這十幾年來辛苦攢下的家業和田產,一口不剩的全吞了。

  刀間知道,這是必然的結局。

  但他能怎樣?

  當他得知廣陵城如期迎來颶風。廣陵以西十余城被毀的消息時,刀間就清除,這是注定的命運。

  所以,他顯得很淡然。

  “有朝一日,某一定會回來的…”刀間對著前來送遞公文的官差如是說道:“到時候,吃了某家的,都要給某家吐出來!”

  被強遷關中的豪強大戶,一百家里,也未必有一家能繼續風光。

  因此,那官差只是笑笑。沒有回應。

  在他們看來,刀間從此就要泯然路人了,心里有火,是肯定的。

  似這樣當面發泄,比藏在心里,暗自算計的結果好多了。

  只是,他們那里知道,刀間早就為自己準備好了東山再起的手段。

  混‘有活力的社會組織’,能混到刀間這樣的高度的人,那里會把所有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長安天子馬失前蹄的謀劃上。

  凡事不多作幾手準備。不多留幾條退路,不多想幾個對策,他刀某人焉能在臨淄城的各種勢力競爭和傾軋中,逍遙快活到今天?

  刀間。在得到了廣陵的情報后,他當機立斷,立刻就派出了親信心腹,帶著黃金千金,前往長安活動了。

  “大丈夫,建功立業。當在馬上!”送走官差,刀間對自己的兒子刀戎說道。

  “大人,我們是遷去關中,怎么在馬上建功立業?”其子不解的問道。

  刀間哈哈大笑,道:“前些時日,為父命你看天子去歲以來的詔書,你都看過了嗎?”

  “回大人,小子已然看過了…”刀戎低頭道。

  “既然你看過了,那你為何還不明白為父的意思?”刀間撫著胡須,看著自己的兒子,語重心長的教導道:“天子去歲曾經下詔,宣告天下,今歲將遷天下無地百姓,充實遼東、朝鮮、新化等地,且將以軍墾模式推行…”

  刀戎點點頭,這個詔書他當然看過,核心內容就是朝廷決定,在遼東的無人地區和新化朝鮮等新得的土地上,采取軍管軍屯的模式開荒。

  軍墾團,以漢軍的編制和組織進行管理,統一指揮,統一開墾,統一勞動。

  民眾遷往當地后,頭五年,免除一切徭役賦稅,并配給種子、耕牛、屋舍,如同過去朝廷授田一樣的規格。

  唯一的不同點是,所有的民眾,都必須在軍墾模式下,耕種三到五年,才能得到一份永久屬于自己的土地。

  此詔傳出來后,天下百姓激動無比,不知道有多少佃戶和貧民,都在等著今年官府的抽調呢!

  像齊國,現在就已經有許多失地農民,從鄉下涌入了臨淄城里,就等著天子的命令到來,他們就準備前往遼東屯墾了。

  畢竟,雖然故鄉很好,遠方的異鄉太過遙遠,而且聽說環境惡劣,非常寒冷。

  但是,假如,留在故鄉要挨餓,到去了遠方,卻能吃飽肚子,還能在未來獲得屬于自己,能傳給后代的土地。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農民,都會選擇離開故鄉。

  所謂故土難離,對多少下層百姓來說,也就那樣了。

  底層的民眾,才沒有那么多的情懷和小清新的心思呢。

  天大地大,沒有吃飯大!

  只是,刀戎明白歸明白,卻不知道,這跟自己家以后有什么關系?

  刀間看著兒子疑惑的樣子,不得不解釋道:“吾兒,此去關中,若吾父子不想點辦法,一輩子,都要給人驅使,永無出頭之日!”

  這幾乎是肯定的!

  關中那是什么地方?

  天底下最有權勢,最有力量,最聰明,最厲害的精英聚集之地。

  他刀間在齊地能混的風聲水起。到了關中,誰認識他啊?

  長安街頭,隨便一個紈绔子,就可能是某位貴人的子侄。某位大人物的家人。

  下面的地方,縣鄉各處,一個巍顫顫的老頭,都有可能是曾經跟著高皇帝、太宗皇帝打過仗的老兵,根本惹不起。

  像刀氏這樣的外來者。進了關中,根本就翻不起任何浪花來,眨眨眼就要被人連皮帶骨頭一口吞了。

  所以,去了關中,在刀間看來,是死路一條!

  就算僥幸活下來,那又怎樣?

  關中的大戶,哪一個背后沒站幾個大人物?

  像他刀間這樣的人,在那些人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一條狗罷了。

  主人心情好了,賞幾根骨頭,主人心情不好,亂棒打死,也是常事。

  刀間,怎么會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別人手里?

  而且,刀間很清楚,他離開齊國后,那些官僚貴人。為了吃下他的產業和財產,肯定會有所手段。

  吃相難看的,可能會跟廷尉打小報告。

  刀間過去做過無數的犯法之事。

  這些事情,大的。足夠讓刀間跟所有涉案人員腦袋全部搬家,甚至三族都要完蛋。

  小的,也夠刀間去廷尉大牢一生游了。

  因此,刀間很清楚,也看的很明白,他唯一的生機。在于成為一個榜樣,一個標榜,一個朝廷的宣傳材料。

  而怎么成為朝廷的宣傳材料?

  當然是緊跟天子的步伐,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自得知,自己要被遷徙后,刀間,就下了血本,派了數百手下,打探朝野情報。

  然后,刀間發現了一條生機:去歲天子表示要在遼東、朝鮮、新化實行軍屯后,天下大戶豪強,沒有一個主動報名,愿意為天子去披荊斬棘,鞏固國土的。

  踴躍的都是民間的貧民。

  毫無疑問,天子也是很苦惱的。

  朝廷的政策,需要士紳大戶的支持和聲援。

  不管是嘴炮還是實際行動,總得有人站出來搖旗吶喊。

  而這軍屯,就更是如此了。

  離開士紳的聲援和親自行動,朝廷在這個方面的聲勢就要弱上許多,更會讓百姓有所疑慮——不管百姓是不是真的疑慮,當官的肯定會這么去想。

  而這,在刀間看來,正是他的機會。

  雖然說,遼東、新化、朝鮮,這些地方究竟在哪里?

  刀間一時半會也沒搞明白。

  當地情況如何,更是兩眼一抹黑。

  但刀間相信,不管那些地方,環境惡劣到什么程度。

  總比留在關中,給人當狗一樣使喚和肥豬一樣看待強。

  再者,歷來,一片全新的蠻荒之地,中國人過去后,用不了多久,就能將當地建設成為人間繁華之所。

  譬如春秋的楚,吳、越。

  且,當地秩序未立,勢力一片空白。

  以刀氏的積累和財力,殺過去,刀間預計,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讓刀氏在當地浴火重生。

  更別提,軍墾模式下,刀氏鐵定能獲得一個職位——起碼,也得是個營司馬,甚至可能是校尉。

  這樣,就有了軍方的身份,能跟那些大人物拉上關系。

  當今天下,是武人的天下!

  大丈夫,欲要建功立業,旦在馬上取!

  有了這軍方的身份,若再抱上一個金大腿,刀間自信,憑借自己的手段,未來封侯拜將,也未可知!

  這些日子以來,刀間思慮了這么久,早將這些方方面面的問題,都考慮清楚了,也考慮明白了。

  現在,他確信,遼東、新化,就是他刀間的重生之地。

  所以,在得知了廣陵的消息后,刀間第一時間就知道,自己的遷徙不可避免。

  于是,他當機立斷,讓自己最信得過的兩位親信心腹,帶著他最后的黃金積蓄,前往長安活動。

  不為別的,只為了將自己那封親筆所書的‘愿為天子開疆守土書’呈遞御前。

  這封請愿書,可不是等閑之文字。

  乃是刀間花費了重金和大量人情,請了齊國文筆最好的兩位才子潤筆,又請了數十位文士參謀、研究、揣測后,根究天子即位以來詔書中所表露出來的喜好,數易其稿后,寫出來的。

  那文字,連刀間自己看完,都被感動了。

  只覺得自己真是‘無比愛國’,忠心耿耿的大忠臣啊。

  對兒子,將自己腦子里所思所想和所慮的細節,全部說了一遍,最后,刀間總結道:“吾兒,你要記住,識時務者為俊杰也,所謂識時務?所識者,天下大勢也!廣陵之后,天下大勢,盡操于今上之手,吾父子,若要成功,就要緊隨天子的意思去做事!”

  頓了頓,刀間補充一句道:“且以為父觀之,今上,乃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之英主也!”

  什么叫不拘一格降人才?

  簡單的說,就是無視對方過去的身份地位和所有一切問題。

  只看這個人,是不是對自己有用,能不能幫自己完成大業。

  史書之上,遠有齊恒公與管仲,近有高祖與陳平。

  管仲在為齊恒公效力前,與齊恒公是敵人,陳平就更不用說了,漢室出了名的盜嫂之人。

  但齊恒公為了霸業,將管仲之前得罪自己,差點害自己性命的那點不愉快拋之腦后。

  高祖為了大業,對陳平的那些劣跡和過往的那些‘小問題’一概無視。

  有這兩個例子在,刀間非常確信,只要自己能表現出有用之處。

  別說以前他犯下的那些罪行了。

  就是再乘個2,估計今上也會一笑置之。

  雒陽師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師家干過的那些破事,刀間確信,河南郡的郅都都已經查清楚了。

  但,師家現在在關中,卻混的不錯。

  前不久,刀間與之通信,甚至發覺了師家好像有些樂不思蜀的味道。

  若今上,真是一位嫉惡如仇的天子,師家早被砍了腦袋,抄了家產了。

  但現在,師家卻依然活的很好,甚至不止是很好。

  而是非常好了!

  傳說,師家的女兒,甚至攀上了館陶太長公主的關系,要嫁給堂邑候的嫡子為妾。

  刀戎聽完,卻是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刀間看了,也只能嘆了一口氣。

  他也清楚,這些事情,以刀戎的閱歷,是很難一下子吃透的。

  但沒關系,未來日子還長的很。

  刀間還有的是時間教育他。

  “遼東、新化…”刀間輕輕呢喃著這兩個離自己數千里之遠的異鄉地名。

  刀間隱隱有感覺,或許,遼東、新化、朝鮮這樣的待開發地區,才是他這樣的人,建功立業之所。

  “今上,輕虛務實,僅靠文字,是打動不了,也抱不上他的大腿的…”刀間在心里琢磨:“趁著這些時間,吾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列出計劃與步驟,打動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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