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不經意間就悄然到來。↗,
昨夜,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夜的雨。
早上出門的時候,屋前的溝渠里,蓄滿了滿滿一渠的水。
任戊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踱著腳步,在田間地頭巡視了起來。
“任大郎…”
“任公…”
田間地頭中,忙碌的農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用著最卑微的姿態,向著任戊致敬。
在這整個宣曲縣。任家,就是皇帝,就是天子。
宣曲的百姓,從其祖父甚至曾祖父開始,就是任家的奴婢、家仆、佃農。
任氏的威權,貫穿于宣曲上上下下的任何一個角落。
在宣曲縣,任家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主宰,就是一切!
雖然僅僅只是任家的一個家奴,奉著家主之名,在這宣曲縣的縣界附近管理這左近百來戶的佃農、奴婢,但任戊依然是驕傲的。
除了在主家的公子、細君面前,他要保持謙卑外。
其他人,任戊從來都不放在眼里。
聿聿聿!
官道上忽然傳來馬匹的嘶鳴聲,任戊忍不住抬起頭,眺望遠方。
只見數十騎甲兵,踏著泥水,從雒陽方向的馳道,筆直的向著宣曲縣而來。
任戊心里一咯噔,感覺背脊上都有些發涼。
雒陽的新郡守,可不比以前那位竇郡守。
一上臺就拿著河南郡的豪強大戶開刀。
今年冬天,隔壁的陽武縣中的曹家,就被這位郅郡守給殺全家了。
更恐怖的是。連家奴,也有許多被直接殺了。
其中就有著任戊的娘舅…
“真是可憐啦…”想著自己的娘舅。甚至連堂都沒上,直接就被郡兵砍了腦袋。尸體丟到亂葬崗里的下場,任戊就砸吧了一下嘴巴。
須臾的功夫,那數十騎甲兵,就已經來到了任戊面前的馳道。
許是見到了人和村莊,那些騎兵開始下馬。
一個鐵塔一樣的漢子,穿著一席絳服,手持著一根好像是用竹子制成的長棍,棍子上面有著三重的長牦,徑直朝著任戊的方向走來。
正在耕作的家奴與佃戶。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任戊的身子,卻忍不住打起了擺子。
“這是旄節…”任戊的手腳都有些發軟了。
持節者,天子使也!
節牦所至…如朕親臨…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任戊立刻就跪下來,爬著前進,來到那田埂前,在田間地頭的無數佃農、家奴的注視下,磕頭道:“粗鄙小人戊,頓首百拜。恭迎天使!”
這話一出,頓時就像一顆炸彈,落進了平靜的湖面之中。
無數腳上帶著鐐銬,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農民,立刻全部跪在田間。
天使啊!
許多人這輩子都沒見過縣令,更別說是天使了。
立刻全部安安靜靜的跪在原地。連動彈都不敢。
持著節牦,站在高處的那個鐵塔一樣的天使。看了看田間的情況,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造孽啊…”目光從田間的那些戴著鐐銬的農奴身上巡視一遍后。天使重重的嘆息了一聲,隨即對著左右下令:“來人,去,給我解開所有百姓腳上的鐐銬!”
這人,自然就是奉詔前來河南郡‘處理’宣曲任氏的王溫舒了。
作為前游俠與前亭長。
王溫舒本以為,自己已經見慣了人間的丑惡與骯臟。
但在這里,在這河南郡的這個不知名的小地方,王溫舒發現,他還是太年輕了。
在關中,也有奴婢,也有家仆,也有家生子。
這些被自己的親人或者自己賣給了貴人和地主豪強為奴的人,沒有人身自由,沒有人權,甚至不受法律保護,就是死了,官府也懶得過問。
但關中終究是關中。
就是頂級的列侯,也不敢做的太過。
奴婢們打罵可以,打死也可以。
但是,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驅使著他們在田間勞作,為了怕他們逃跑,還給他們帶上鐐銬。
而且一個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許多人甚至瘦的就剩下皮包骨了。
在考舉之時,王溫舒曾經聽關東那邊的士子談過,關東有些地方一個成年男子,明碼標價,就是一萬錢。
當地一頭牛都能賣四千錢呢!
一個人,竟只值兩頭半牛!
王溫舒起初還以為是人家吹牛逼!
畢竟,在漢室,法律雖然準許蓄奴,但是受到爵位限制以及奴婢們高達五倍的算賦限制,一般在關中,大戶人家蓄奴,男奴都是作為親信心腹狗腿子以及車夫、家丁使用,待遇談不上有多么好,但比流離失所,餓死街頭強多了。
某些混的好,甚至日子不比尋常小地主差。
但在這河南郡,在這宣曲縣。
眼前所見,讓王溫舒真是大開眼界。
天下烏鴉不是一般黑!
而是一黑更比一黑深!
這宣曲縣,居然堂而皇之的,讓著百姓,腳戴鐐銬,在棍棒下強迫勞作,且看這些農奴的模樣,待遇肯定是連牲畜都不如!
自秦以來,奴隸制就已經崩潰。
雖有殘余,但總體影響不大,天下人口主要還是自耕農與佃農。
但這宣曲縣,卻讓王溫舒以為自己回到了殷商時期,甚至更久遠的夏后氏時期。
“你們河南郡做的好事!”王溫舒忍不住罵了一句。
跟在王溫舒身后的一個身穿官服的男子,臉上露出些尷尬之色,陪著笑道:“幾個奴婢罷了,天使犯不著生氣…”
王溫舒回過頭來,死死的盯著那個官員,那個官員被王溫舒看的有些心里發毛,暗道:“長安來的二愣子…拽什么拽…”
但他根本沒來得及說第二句話,忽然就感覺胸腹中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卻見著一柄利刃已經深深刺進了他的胸膛,鮮血不斷的從傷口流出來。
王溫舒慢慢的抽出佩劍,平淡的道:“且借君人頭一用…”
這官員最后的意識,只剩下了一個不斷旋轉的世界,還有視線中那個失去了頭顱,無力的倒塌的身子。
“那就是我嗎?”他終于醒悟了。
“為什么?”這是他最后的執念。
他可是堂堂的陽武縣縣尉,秩比千石的一方大員。
而且還是奉了郡守的命令,為天使做向導的。
王溫舒的表情,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仿佛他剛剛殺的不是一位漢室千石大員,只是順手踩死了一只螻蟻一樣。
“某生平最恨殘民之官!”王溫舒一腳踩在那顆無神的頭顱上,發出了他的宣言:“何況,某如今身負皇命,持圣天子之節,安能讓你這等殘民之官繼續活著?”
“臨行前,陛下給了某兩千石以下,便宜行事的旨意,正好拿汝祭旗!”
這一天,酷吏王溫舒,提前二十年,開始讓人感受到他的冷酷絕情與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