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深夜,得到了消息的紀候張開,連夜把婚書、信物退回了建陵侯,言道:某老朽,怎敢誤衛公貴女?
至于本來已經送到了衛家的聘禮,都不敢再要了。
在漢室當列侯,就要學會察言觀色。
尤其是紀候這樣的列侯中的底層,更得學會跪舔。
不然,廷尉、宗正、內史乃至于太常都要請你過去喝茶談人生了。
建陵侯衛綰是朝野公認的老實人。
看著這情景,也是嘆了一口氣,隨即吩咐下人,將紀候家送來的聘禮,原樣退還,又按照傳統,加了大概一成左右的物品,作為賠禮,了結了這個事情。
然后,衛綰就把自己的兒子衛信叫來。
衛信在三年前,曾經混進了太子宮,當了一回郎中,可惜,能力有限,在太子宮的競爭中,被大浪淘沙了。
現在,也不過混了個謁者的名頭,勉強算是天子的身邊人。
但如今,宮里面最吃的開的,卻是隸屬少府的蘭臺尚書和侍中們。
大部分謁者也就剩下了朝會贊禮的事務。
所以,衛信現在等于是閑置在家啃老。
而且,因為在太子宮的時候,被人打擊的太狠了,自信心和精神面貌都出現了問題,成天就只知道飲酒作樂,整個人都快廢了。
衛綰把衛信喊來的時候,這貨睡眼忪惺,而且一身的酒氣。
氣的衛綰嘴唇都有些發抖。
“父親大人!”衛信懶散的給自己父親叩首,問道:“大人喚兒子。有什么吩咐?”
衛綰感覺自己的眉毛都要起火了。
真是家門不幸,怎么就生了這么個窩囊廢?
勉強忍住想打人的沖動。
衛綰厲聲道:“你這逆子。趕緊去洗漱一下,換上戎裝。明天天子要去上林苑游獵,你跟著去隨駕!”
“不要!”衛信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他可不想去面對那些昔日的同僚,如今風生水起的新貴們。
想當年,他衛信的地位,與那些人是一般的。
如今呢?
大部分人都已經是乘風破浪了。
就連混的最差的,也混了個尚書官,天天跟在天子身邊,參贊政務。
“逆子!你想氣死我嗎?”衛綰氣的眉毛都抖了起來。
他現在真是后悔當初讓衛信去參加考舉了。本來,這個兒子還算可以,可惜,參加了考舉,去了太子宮當差后,就被打擊成這個樣子了。
衛綰也知道一些當初的事情。
無非就是如今的天子心腹汲、顏、張、劇、義各派混戰,結果衛信沒看清楚形勢,站錯了隊。被這些巨頭給趕出了太子宮的核心,邊緣化了。
更麻煩的是。今上的潛邸,天才云集,人杰遍地。
他這個兒子,雖然在同齡貴族子弟里算是拔尖。
但哪里能跟匯集了天下英雄的太子宮中的人杰比?
幾番交鋒下來。衛信的自信心與自尊被踐踏的體無完膚。
在心中嘆了一聲,衛綰柔聲道:“吾兒,這是陛下的意思!”
所謂可憐天下父母心。看著頹廢的兒子,衛綰也只能撒個善意的謊言。蹲下身子扶起衛信,安慰道:“陛下的詔命。你也不聽了嗎?”
衛信聞言,原本懶散的身姿,一下子仿佛活了過來,雙目中放出了無窮的光,看著父親,顫抖的道:“真的?”
“真的!”衛綰點點頭。
雖然這嚴格說來,已經屬于矯詔了。
要是被人捅出去,那就是滅門的大禍。
但衛綰覺得,這個時候,撒個這樣的謊,天子不會追究。
畢竟…
衛綰的視線投向后院中的女宅中。
給太宗皇帝趕了一輩子車的衛綰哪里還不知道,天子怕是看上他的女兒了。
老劉家這尿性,真是萬世不易!
而通常,劉氏假如看上了某家的女兒,一般對這個家族都會很有耐心和寬容心。
“快去洗漱洗漱吧,明天一早,吾要看到吾兒整裝待發的模樣!”衛綰溫柔的道:“吾兒,你還沒有敗,也沒有輸,時間長著呢!”
衛信深深吸了口氣,拜道:“諾,父親,兒子知道了!”
“對了,明天把你阿姊也帶上…”衛綰輕聲囑咐。
雖然衛信很快就會知道今天這一切的緣故。
也很快就會知道,他未來的所有一切前途,都將建立在自家阿姐在天子面前吹的枕邊風。
甚至整個衛家的未來,也將如此。
但衛綰心中沒有半分的羞愧,更沒有什么糾結。
這樣的事情,可是別人打破了腦袋,做夢都想要的好事情!
翌日,劉徹剛剛起床,就讓王道將昨天晚上繡衣衛們打探來的消息匯報一下。
劉徹很好奇,這長安城里的貴族列侯們,如今對他這個天子的敬畏和尊重有多少。
“紀候已經連夜退回了婚書,建陵侯也將聘禮送回…”王道拿著厚厚的情報,匯報著。
劉徹微微點頭,這兩家人的反應都在情理之中。
“紀候的嫡子,好像對陛下頗有些微詞…”王道接著匯報說。
“他叫什么?”劉徹問道。
“曰陽…”
“張陽啊…”劉徹搖搖頭,問道:“紀候有幾個兒子?”
“回稟陛下,紀候有四子!”王道將身子低下答道,手卻有些顫抖了。他哪里不知道,天子這是要廢立世子了。
“去告訴宗正,張陽不當為世子,請宗正從紀候余者諸子中擇一善者立為世子!”劉徹淡淡的吩咐一聲。然后就不管這個事情了。
劉徹根本就不關心那個叫張陽的年輕人,是因為什么原因什么目的什么想法。而對自己這個皇帝有意見。
但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反對和挑釁皇權。
劉徹還算是脾氣好的了。
漢室歷史上,有的是列侯僅僅因為說錯了一句話。或者態度不好,而被廢除爵位,甚至下獄論死。
其中甚至不乏三千戶、五千戶甚至七千戶食邑的頂級列侯,戰功彪悍的開國功臣。
譬如三年前,陽都候丁安成,不過就是私底下談論了一下老劉家對他們家刻薄了一些,就被廷尉拿去下獄,然后廢除了侯爵。
這可不是阿貓阿狗,初代陽都候丁復那可是樊噲一樣的絕世猛將。龍且就是死在丁復手里的!
要不是丁復不是屬于在一開始就追隨劉邦打天下的老兄弟,而是半路入伙的降將,其列侯排名,恐怕還要在周勃之上!
即使如此,這也是一個食邑七千八百戶的頂級列侯。
但,然并卵。
“其他列侯、大臣有議論嗎?”劉徹問道。
“回稟陛下,他們那里敢議論?”王道笑嘻嘻的道:“天家私事,敢議論的,用不著奴婢。廷尉和丞相就能收拾了他們!”
劉徹點點頭,在漢室,列侯們也就看上去風光而已。
尤其是在長安城里常住的列侯,稍微有點行差踏錯。就要被問罪!
在石渠閣的記錄里,不止一位列侯,因為傷人、不償人責。甚至家門口的衛生沒搞好,而丟掉了爵位。
所以。一般聰明的列侯,早就跑回封國稱王稱霸去了。
留在長安城的。要嘛是有野心的,要嘛是實在太窮,只能巴望著長樂宮那邊救濟的窩囊廢。
“去通知一下夏夫人,讓她準備好,隨朕前往上林苑游獵…”劉徹想了想,就吩咐下去。
夏胭脂在這宮里面宅了大半年了,也是時候帶她出去散散心,順便讓她在上林苑里的那些陪嫁來的胡騎面前露個面。
不得不說,匈奴人這次把夏胭脂嫁過來,劉徹真是賺大了。
白得一個妹子不說,單單就是陪嫁來的那些牧民和奴隸,對漢室的騎兵建設,起到了很關鍵的推動作用。
誠然,這些陪嫁來的騎兵和牧民,大多數都是老弱病殘或者是匈奴人俘虜的其他反抗部落的降人。
在匈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但在漢室,這些人一下子就成了寶貝了。
陪嫁的牧民,幫助太仆和軍方,建立健全了各地馬場的培育和馴服制度。
陪嫁來的騎兵,更是教會了漢室軍隊,許多騎兵的常識以及騎術。
更重要的是,他們教會了漢室騎兵,如何節省馬匹的氣力和怎樣照顧照料傷病戰馬。
這些知識,假如是漢室自己去慢慢摸索,恐怕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付出極大代價,才能探索出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徹覺得,讓夏胭脂這個他們的主子去他們面前露個面,有助于激發各族奴隸以及牧民的工作熱情。
嗯,你沒看錯。
在匈奴各部族的觀念里,主人是比一切都重要的精神支柱。
許多人的生命里,甚至離不開主人。
沒有主人的關注和鞭策,他們可能會生不如死。
而來自主人的獎賞和勉勵,是很多奴隸,生存和奮斗的動力。
看著雖然可笑,但卻是實際。
“所以說,真是愚昧的夷狄…”劉徹搖搖頭,覺得自己實在很難理解游牧民族的思想觀念。
但這樣也好,通過這些事情,劉徹知道,未來應該怎么對付匈奴人。
很簡單,打敗他們,征服他們,然后給他們一個永世在他們頭頂上作威作福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