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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節 綠茶婊

  雒陽城,往日的繁華,仿佛昨日黃花,整個城市,幾乎陷入了一片蕭條之中。

  執掌雒陽商業圈命脈十幾年的師氏家族,已轟然倒塌。

  師家的倒塌,讓整個雒陽的商人們,都察覺到凜冬來臨的預兆。

  師氏家族,在雒陽經營了將近五十年。

  門生故舊、食客故友,遍布各個階級。

  甚至,幾乎所有雒陽數得上名號的商賈,基本上都曾是師家的學徒、雇工或者賬房。

  師家的致富秘訣,與天下所有大賈巨頭都不相同。

  從師氏創業的第一天起,師氏家族的先祖,就立下了幫扶后進,提攜同行的家規。

  只要你有經商的天賦,賺錢的天賦。

  那么不拘身份地位貴賤,年齡長幼甚至性別,師家的大門一定會對你敞開。

  數不清的雒陽大賈,在年輕的時候,都曾在師家羽翼下,學習各種商業知識,并且跟隨師家的商隊,周游天下,販賣各地特產。

  而等到你覺得你可以獨立經商,開創一番事業的時候,師家也不會阻攔,甚至,會視才華不同,給予幫助。

  這幫助常常是給予一筆不菲的啟動資金——當然,師家是要把這筆錢變成干股的。

  在這過程中,有的人失敗了,有的人成功了。

  失敗者,常常選擇回到師家,繼續效力,當然,因為你虧光了師家給予的錢財,那么下半輩子。就只能為師家賣命,為其努力賺錢了。

  而成功者。師家也沒虧本。

  你賺的越多,師家的收益就越大。

  上一代的師家家主。就曾經說過:貨無常主,富無經業,天下英雄,能者輻輳,不肖者瓦解,吾以薄貲,取天下英雄,此兵法所謂之奇勝也!

  如今,師氏為長安強遷關中。

  整個雒陽甚至河南郡。乃至于河東、河西、梁淮齊魯,許多商賈,頓時就只感覺到兔死狐悲。

  連師氏這樣的人家,都難逃廷尉摧殘,吾等該何以為生?

  人心惶惶之下,雒陽商人們,為求自保,紛紛停止了外出經商。

  于是,整個雒陽城立刻就蕭條了起來。

  甚至。整個天下的商業活動,一下子就萎縮的非常厲害。

  蓋因為,以師氏為首的雒陽商人,在整個漢室的商業流通領域中占據了不可忽視的地位。

  雒陽。居于天下之中,面向齊秦趙楚。

  自古以來,雒陽商人就是行走天下郡國。互通各地有無的重要力量。

  僅僅師家,就擁有大小馬車、牛車數百輛。船舶數十艘,雇工、護衛、奴仆數以千計。

  他們就是漢室商業流通領域的關鍵。

  沒有他們。天下商業流通就要停滯。

  而這次,雒陽商人們不自覺的行為,讓他們第一次知道了,原來自己也有如此的力量!

  看著雒陽城的蕭條,以及洛水、馳道的冷清局面。

  無數人的心臟砰砰的跳動著。

  “吾等看爾到底怎么辦?”許多人將目光投向雒陽城正中的河南郡郡守衙門,心中不無得意。

  在他們看來,雒陽蕭條,洛水冷清,馳道空曠。

  不管是誰,恐怕都要頂不住壓力了。

  要知道,雒陽的商稅和市集的市稅,占去了河南郡三分之一的歲入。

  任是怎樣鐵打的官員,在面對事關烏紗帽的問題下,都得好好掂量掂量繼續對抗的后果!

  可惜…

  商人們的算盤落空了…

  如今主政河南郡的那位,乃是赫赫有名的天子鷹犬,號稱國之爪牙的郅都。

  作為法家弟子,郅都看著一下子就冷清下來的雒陽城,非但沒有任何憂慮,反而頗為欣慰。

  “這樣才好嘛…”郅都心里高興的幾乎就要跳了起來。

  對法家來說,一切不可控和不穩定的法律、制度、群體、階級,都應該去死!

  而商人們,毫無疑問就是法家最痛恨的存在。

  尤其是雒陽的行商們。

  他們行走天下,一出門,就是好幾年沒有音訊,根本不知道這些家伙在外面干了什么。

  更可恨的是,這些家伙還常常雇傭著大批的護衛、打手,許多人甚至就是武裝行商,假如有需要,他們立刻就能轉職成盜匪,殺人越貨。

  譬如晁錯當年,就曾在給太宗孝文皇帝的奏疏中咬牙切齒的描述商人們的特征——皆非有爵邑奉祿弄法犯奸而富,盡椎埋去就,與時俯仰,獲其贏利。

  通俗的說,商人這個群體,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全部都是非法的潛在危險分子,他們是靠鉆法律空子,作奸犯科才發的財。

  郅都對此,深以為然!

  就任河南郡郡守以來,郅都就已經從過往的檔案中發現了至少數百起殺人案。

  多數死者,是死在荒郊野外,暴尸山谷、河流與樹林之中,為鈍器所殺。

  更可怕的是,郅都通過調查發現,許多死者,常常是上一批死者的兇手,而這些兇手卻被比他們更厲害的人所殺。

  而這些人的身份,幾乎全是行商!

  而看上去為雒陽敬重,無數商賈的恩主的師家,卻是這些兇殺案中的幕后主使者。

  不止一個證據,直接指向了,就是師家給某些行商施加壓力,要求限期盈利或者得到回報。

  走投無路的行商,在經商失敗或者受挫后,為了還債,只能將手伸向那些販貨返程的同鄉。

  甚至,還有著證據隱隱證明,有些兇殺案,就是師家親自下場造成的,那些死者,無一不是不肯接受師家資助或者與師家競爭的商賈。

  可笑。這樣的師家,卻被許多人認為是‘正直之家’。

  過去幾十年。師家都能儀仗提攜后進、照顧桑澤的名聲,屢屢逃過遷徙命運。

  郅都卻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對法家大臣來說。發現罪惡,而不懲處,是不可接受的!

  至于因此導致市面蕭條,商路停滯。

  這對其他人來說,或許是個壞消息。

  但對法家來說,商人什么的,死光了最好!

  一切權力,歸于官府,所有行為。都該由政府控制,甚至小民的生老病死,作息起居,最好都得跟著官府得節奏走。

  若借此機會,掃光雒陽商賈,讓這些不安定的危險分子,全部去種田,納稅服役,這天下。就幾近于道了!

  可惜…

  郅都嘆了口氣,這個愿望,怕是不能如愿了!

  因為,長安天子已經發來八百里加急訓令。責令他盡快恢復雒陽市集的繁華。

  對一個法家大臣來說,律法大于一切,而天子凌駕于律法之上。

  換句話說。對法家而言,天子的命令。就是真理,合理要執行。不合理也要執行!

  每一個法家的血脈中,早已銘刻了服從天子的本能。

  揉了揉太陽穴,郅都站起來發布命令:“召集郡中八百石以上,各有司曹令丞,前來議事!”

  天子既然已經下令,要求雒陽恢復市集貿易。

  郅都立刻就放棄借此機會,將商人一網打盡,勒令他們改邪歸正的想法。

  轉而開始思考,怎樣恢復市集的貿易。

  不過,對法家來說,這樣的事情,基本上不用考慮,必然是以法令開道,派遣官吏前往商人們的聚集區曉瑜政策。

  不服從者,統統是賊子,可以名正言順的抓起來殺了。

  現在,可還是冬天,依舊可以繼續殺人!

  這樣想著,郅都的心,重新火熱了起來。

  長安,未央宮,溫室殿。

  劉徹拿著手里面的奏疏,也是哭笑不得。

  自從他將刀間放到了陵邑遷徙名單里,然后還下訓令給天下郡國郡守、郡尉,要求仔細巡查郡國豪強,核實其行為,制定出一份遷徙名單后。

  這個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所謂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當劉徹表明,要嚴查豪強,尤其是商賈起家的豪強后。

  各郡國為了表明自己堅決擁護圣天子,自己是十足的忠臣的立場。

  于是紛紛開始拿郡中的大戶開刀,尤其是商賈屬性的大戶。

  這倒是沒什么問題。

  抓些商人,送來關中,一來解決地方上的一些難以用律法或者正道手段剪除的豪強,避免門閥勢力的出現,另一方面,也能豐富從上到下的各層官員的口袋,更有利于關中經濟發展和財富的聚集。

  只是…

  劉徹想打擊的是那些違法作歹,在地方上臭名昭著,同時以高利貸、保護費維生的寄生蟲們。

  可沒想向實體經濟開刀。

  現在,這叫個什么事?

  河南郡的郅都,把盤踞雒陽五十年的師家連根拔起,送來關中。

  這在一開始,是個好事情。

  師家在雒陽待了五十年,再待下去,就可能發展成類似世家門閥的怪胎——他已經有這么個跡象了。

  但你南陽把宛縣孔家給報上來,這是個什么意思?

  要知道,南陽的孔家,劉徹可是頗有好感的。

  這個家族,雖然說在崛起的過程中,難保干了許多壞事,原罪多如牛毛。

  但,這個家族,卻是漢室少有的技術達人。

  前世,鹽鐵官營政策的起源,就是孔家的孔僅推動的。

  雖然這個家伙不是什么好鳥,推行鹽鐵官營,只是為了自己家賺錢,玩官商,順便打擊其他競爭者。

  但孔僅在任上和之前,還是干了不少好事情的。

  并且推動了鐵器農具在天下的普及。

  南陽郡正是在孔家的努力下,才成為了漢室的另一個冶鐵鑄造中心。

  況且,南陽郡如今,那么多的地主不報,為什么偏偏報一個根基還比較淺薄,除了冶鐵就是愛好養魚的孔家?

  劉徹不由得對南陽郡的官場很不放心。

  于是,因此導致的后果就是,劉徹任命張湯的小弟寧成為南陽郡郡尉,前往老家,好好的查處一下當地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以及士紳勢力。

  另外,滎陽方面報上來了宣曲任氏家族…

  劉徹看到滎陽方面的奏報后,只想把滎陽的縣令的腦袋塞到他的屁眼里。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滎陽任氏家族,是漢室所有商賈中唯一一個曾經被太宗孝文皇帝稱贊的商賈,是‘長者’是漢室自己立起來的牌坊。

  你這家伙是想打太宗皇帝的臉還是自己智商實在不夠用了?

  劉徹不由得充滿了惡意。

  “或許,這些事情,只是某些人純粹想惡心朕…”劉徹腦洞本來就很大,很快他就又想到了這么一個結果。

  關東地區的官場,腐朽已久,地方上的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要說沒有官方插手甚至合流,鬼信呢?

  這些家伙明著不敢對抗,暗地里玩這些惡心人的把戲,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老虎不發威,當朕是病貓?”劉徹嘩啦的翻看著各地送上來的名單,越看越怒。

  這關東,就沒幾個郡讓他省心的。

  “去,把張湯和王溫舒,給朕召來!”劉徹吩咐下去。

  “老劉家太久沒掀桌子了,看來,很多人都忘記了,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伏尸百萬!”劉徹心中冷笑著,看著那些卷宗:“朕得讓某些人知道,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只是,這打擊面,不能太廣。

  殺雞駭猴就可以了,畢竟,雖然關東的地方郡國,已經腐朽。

  要是全部收拾了,不是不可以,但,一下子打掉太多官僚,必然會引起動蕩。

  而且,如今,漢室也實在缺乏可靠的官員。

  考舉的士子們想要成長起來,獨當一面,需要時間沉淀。

  “任家…呵呵…”劉徹復又拿起滎陽縣令的奏報,看了一遍。

  這任氏家族,在漢室天下,是一個頗具傳奇的商賈家族。

  說它傳奇,是因為,同樣是土地兼并,別人占個千把頃,地方官府就開始提防。

  但任家幾乎將它的老巢宣曲的土地給吞了大半,卻只引來齊聲贊揚。

  在漢室所有商賈中,任氏的吃相,都不算文雅。

  但偏偏,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有仁義道德的‘長者之家’,且頗有古風。

  這算個什么事嘛!

  更離奇的是,歷史上小豬發動告緍,天下所有商賈大戶,基本都灰飛煙滅。

  唯有任氏,依舊好好的在滎陽稱王稱霸。

  甚至還得到了小豬的褒揚…

  這樣的手段和心機策略,后世所謂的綠茶婊,大抵就是如此!

  常常某人因為某個行業致富后,當地其他人經商,就都會傾向于跟隨成功者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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