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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節 鄴邑公主

  長樂宮,太皇太后寢宮,永壽殿。

  已知世界權勢最高的女性,大漢太皇太后竇氏安靜的躺在榻上,周遭,幾位貼身侍女,輕輕的為她捶打著身體,按摩著四肢。

  大漢太長公主館陶劉嫖則跪在竇太后的塌下,哭哭啼啼的訴說著:“母后啊,您一定要給兒臣和阿嬌做主啊…”

  皇帝有后,對漢室其他人來說,都是好消息。

  但唯獨對劉嫖不是。

  作為劉氏的一份子,劉嫖太清楚,劉家的男人是個什么德行了。

  她的父皇太宗皇帝,她的弟弟仁宗皇帝,都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蘿卜,標準的推土機。

  現在的皇帝侄子,雖然看上去是挺乖巧的,對阿嬌和她這個姑姑也很敬重,對阿嬌也確實是非常疼愛。

  但皇帝的疼愛?這是什么?

  劉嫖又不是沒見過那些被太宗、仁宗起初百般疼愛,其后棄之如蔽的女人。

  趟在榻上的竇太后卻漫不經心的對劉嫖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皇帝有子,漢家有后,這是好事情…”

  但劉嫖卻是不依不饒,扯著自己母親的袖子,抽泣著道:“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阿嬌如今,別說是懷上了,皇帝連與阿嬌都沒同房,如今,皇帝有了兒子,萬一要是立其為儲,阿嬌怎么辦啊?”

  自古以來天家的傳統,不是母以子貴,就是子以母貴。

  簡單的來說,皇后生下的長子。那天然就是儲君,而儲君的母親。則一定會被立后。

  這是綱理倫常,也是普世價值。

  雖然。那位義夫人的兒子,以目前來看,是絕對沒可能被立儲的。

  但,萬一呢?

  更何況,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不管那位義夫人生下的皇子,會是個什么地位。

  劉嫖相信,自己來哭一哭,鬧一鬧,總是有好處的。

  竇太后卻是嘆了口氣。在侍女們的攙扶下坐起來,對著劉嫖,嚴肅的道:“館陶啊,別鬧了,不要以為哀家不知道你那點心思…”

  “方才,皇帝來過了,皇長子被賜名病已,公主取名桃桃…”竇太后搖著頭道:“就是哀家,也覺著皇帝有些太過了呢…那位義夫人。挺委屈的…”

  劉嫖聞言,頓時愣住了,哭也不哭了,眼淚也沒了。

  病已這個名字。在如今的漢室,就跟后世的小明、小芳一樣,是民間普及率最高的名字之一。

  給一位皇子取這樣一個名字。

  既是天子希望這個兒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在另外一個方面。未嘗沒有表明,皇帝不希望此子承擔太過重大的責任嗎?

  竇太后眼睛雖然瞎了。但聽力卻是越來越靈敏。

  聽著館陶的聲音,她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氣。

  這個女兒,還真是不給她省心呢!

  “館陶啊…”竇太后拉著劉嫖的手,讓她坐下來,語重心長的道:“不是哀家說你,便是皇帝沒有給皇長子取這個名字,你也不該這么魯莽,風風火火的…”

  “你怕什么呢?阿嬌是皇后,是長秋宮之主,是哀家冊封,群臣認可的,宮里頭的夫人、美人,生的兒子再多,再好,能比得上皇后所出的嫡子?”

  劉氏立國凡五十九年,未有廢后,未有廢儲。

  這幾十年下來,此事漸漸已經成為了傳統。

  慣性之大,遠超想象!

  先帝時,薄氏無后,先帝尚且要顧念這個傳統的力量,不敢輕言廢黷。

  至于竇太后自己更是這個傳統的受益人。

  當年,在太宗晚年之時,她的眼睛就已經出問題了,后元元年后,更是幾乎失明。

  而彼時宮中,可謂美人云集,然而,她這個瞎眼的皇后,卻還是笑到了最后。

  因此,在竇太后看來,問題的關鍵不是其他妃子生了多少子女,而是皇后,有沒有子女。

  只要陳阿嬌有個一子半女,她就能將那個親嫡孫扶上儲位!

  說到底,竇太后覺得,還是自己平日里太嬌慣,太縱容這個女兒了。

  以至于她到了今天這樣恃寵而驕的地步!

  皇帝有女人,有很多女人,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

  當年呂后的親外孫女宣平皇后給惠帝為后時,惠帝后宮,也是三宮六院齊全,甚至惠帝都沒碰過宣平皇后一根手指頭。

  呂后與魯元公主可曾干過什么出格之事?

  又如她當皇后時,年老色衰,太宗皇帝追逐那些更年輕更漂亮的妃子。

  甚至一度梁懷王劉揖對先帝的儲君之位,都構成了巨大的威脅。

  她干過什么?

  沒有,什么也沒有!

  甚至,還主動放低身架,向那些得寵的妃子結好,至少表面上如此。

  想著這些,竇太后就嘆著氣道:“哀家現在還活著,館陶你自可以如此放縱,可若有朝一日,哀家不在了,你怎么辦?先帝時粟姬的前車之鑒,館陶你要記住啊!”

  聽著這明顯帶著警告和不滿意味的話語,館陶連忙跪下來,道:“母后怎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母后定然常享千秋,長命百歲的!”

  劉嫖當然清楚,自己的母親,輕易不動怒,一動怒,那就是雷霆之怒。

  再說,皇帝都在母親這里暗示了不會立那個義夫人之子,她若還不懂得見好就收,那就太蠢了些。

  她眼珠子一轉,立刻換上一張笑臉,撒嬌道:“兒臣方才說的都是胡話,萬請母后不要放在心上…”

  “將來阿嬌生了皇嫡子,還要抱來在母后膝下承膝呢!”

  竇太后一雙無神的眼睛,盯著劉嫖。她看不清劉嫖的神色和模樣,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搖了搖頭,竇太后嘆息了一聲:“但愿吧…”

  對這個女兒。她實在有些失望。

  她說了如此多,本以為對方能知道明白她的意思了。

  可誰成想…

  “但愿將來阿嬌能比她母親聰明…”竇太后心里想著。

  在這宮廷之中的女人,只有足夠聰明,才能笑到最后。

  與此同時,未央宮,溫室殿之中。

  薄太后抱著剛剛出生一天多的小公主,樂得嘴巴都合不攏。

  “桃桃,哀家的乖桃桃…”薄太后在小公主的小臉上又親又摸,憐愛無比。

  她這一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過。

  她曾經朝思暮想,想著想要有一個孩子。

  但,這個夢最終被證明,只是做夢。

  然而,正因為如此,她如今才會如此興奮,乃至于幸福。

  錯非,身為太后,而且頭頂上還有一位太皇太后。薄太后,此時真是恨不得將皇子與公主一并抱在懷中親昵。

  “母后若是喜歡桃桃,以后朕會讓人帶桃桃常常去看望母后,給母后問安…”劉徹在一邊笑著道。

  對于薄太后。劉徹的感情越來越復雜,漸漸的也真的將之視為自己的母親一般了。

  見到薄太后喜歡小公主,劉徹自然是大開方便之門。

  薄太后聽了。滿意得不得了。

  她這輩子,曾經最大得愿望。就是能抱著一個孩子,看著他長大。無論男女,美丑甚至聰笨。

  兒女是沒指望了。

  但孫女卻是可以有。

  “皇帝,公主可有敕封?”薄太后忽然問道。

  劉徹一愣,漢室從未有過敕封任何剛剛出生皇子公主的先例,一般,都是等待那位皇子或者公主八歲甚至十歲后才會予赦命。

  這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婦幼保健基礎太過薄弱。

  便是出生天家,夭折率也是高的嚇人。

  太宗皇帝生前有過十來個兒子,七八個公主,但太宗駕崩時,卻只得兩子一女送終。

  其中,頭三個兒子,更是早早夭折。

  就連即位后所生的梁懷王劉揖,也因為一場意外,墜馬夭折,順便搭進去了一個未來的丞相候補,被視為蕭何、曹參一樣人物的賈誼。

  所以通常,皇室的冊封,會等到皇子或公主至少脫離危險的幼年,能有一定抵抗力才會開始考慮。

  不然,前腳冊封了,萬一后腳夭折了,豈非是把皇帝的臉抽爛了?

  說好的受命于天呢?說好的天子呢?

  這在此時,可是很嚴肅的問題。

  但,看著薄太后歡喜的模樣,劉徹也不好打攪,更不好說出擔憂。只能笑著道:“正等著母后來給桃桃策命呢!”

  漢室,皇子公主的策命,基本是東宮來實施,當然,皇帝也有決定權,但最終的策命詔書,一定是由東宮太后頒布。

  如今,這個權力屬于太皇太后竇氏,但,一個公主的策命,作為太后,薄氏還是能決定的,太皇太后也不會在一個公主額問題上與自己的兒媳為難。

  薄太后沒有什么政治心機,聽了劉徹的話,高興的點點頭,然后抱著小公主,慢慢的踱著步,思考著。

  過了一會,薄太后才笑著道:“哀家記得,太宗之時,鄴縣曾貢玉璧、金珠等物,哀家蒙太宗皇帝厚愛,曾賜了一副金珠,聽說鄴縣地方不錯,山水皆美,人民安居樂業,皇帝是否如此?”

  劉徹點點頭。

  鄴縣,那確實是個好地方!

  歷史上曹操就曾在鄴狹天子以令諸侯,雖然,當時的背景是兩京殘破,且皆不在曹操控制范圍。

  但也多少說明了,鄴縣的富庶。

  就是如今,鄴縣也不算什么小地方了。

  百余年前,它還是魏國國都呢!

  “那就封為鄴邑公主罷!”薄太后笑著說道。

  劉徹微微一愣,鄴邑公主?

  老劉家的公主封號,可不是后世唐宋元明清那樣有名無實的封號,而是實打實的,屬于公主的私人領地。

  甚至于有些強勢公主,能決定封地縣令的去留與選擇。

  像現在的館陶太長公主,她的湯沐之地館陶,就是她自己的私人游樂場。

  非是如此,當年齊悼惠王劉肥獻上城陽郡給魯元公主作為湯沐之地,也不會那么的得到呂后的贊賞,甚至逃過一死了。

  而鄴縣,如今常住人口將近一兩萬戶,比之館陶縣都要強。

  將這么一個大縣給了桃桃,劉徹擔心,將來這個小丫頭長大后,恐怕會成為漢室諸王的噩夢!

  老劉家的公主,別說其他人了,劉徹自己都害怕!

  前有魯元,能決定諸侯王生死,現在有館陶,號稱‘地下組織部部長’,后面還有一個鄂邑大長公主,能跟霍光掰腕子。

  而這些公主,為何如此強勢?

  固然離不開她們背后的那幾位太后或者皇帝。

  但其封地豐富的人力與財力也是她們強勢的所在。

  手下的狗腿子與面首,可都是要錢養的!

  只是,劉徹看了看薄太后歡喜的模樣,也不忍傷害,只能捏著鼻子道:“既是母后金口玉言,那兒子就待鄴邑和義姬謝過母后厚恩!”

  不就是個鄴邑公主嘛!

  反正老劉家向來有富養長女的傳統。

  當年魯元公主的湯沐之地,多達一個郡零三個縣,比一般的諸侯國多大了,也沒見人唧唧歪歪。

  對朝臣還有宮里的人來說,皇子的封號與名位,才是根本!

  未央宮與長樂宮的事情,向來很少能瞞得過長安城里的八卦黨。

  沒多久,消息就傳得滿天飛了。

  雖然對于皇子公主的具體情況,名字什么的,這些細節,外人無從得知。

  但公主被封為鄴邑公主,館陶太長公主去見了東宮太皇太后,這些事情,根本就沒法子瞞,也瞞不了。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當然,有些人知道的多一些,有些人知道的少一些。

  但不管知道多少細節,一些人依然根據自己所知的事情,開始衡量,打算。

  “皇長子被賜名為‘病已’,看來陛下是不愿意立長,更想立嫡了…”有人思慮著,天家無小事,任何風吹草動,大家都想從中找出些跡象或者隱喻,而皇長子的名字潛藏的隱喻太直白了,直白到連笨蛋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呢。

  皇帝的意思,是正還是反?

  這就看各人的理解了。

  萬一天子是想給皇長子保駕護航呢?

  誰知道呢?

  再者,萬一有一天,天子如同先帝一樣忽然大行,在如今的情勢下,皇長子就是鐵上釘釘的繼承人。

  況且,即使這些都沒有發生,那也不要緊,一位剛剛生下皇子公主的夫人,必然正是最得寵也最受寵的時候,這個時候巴結甚至跪舔,只要抱上了大腿,那就是金大腿!

  于是,許多投機家們開始迫不及待的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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