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行壓抑著心里的不滿,劉德活動了一下筋骨,對著左右的衛兵吩咐道:“走,我們進去,上旗亭看看!”
說著就徑自上前,衛兵們連忙跟上,護持在左右。
所謂的旗亭,指的是按照漢代律法每個市中必然建造的一個最高建筑。
所謂‘旗亭五重、俯察百遂’。
其地位大概相當于后世的工商行政管理局,是市令、市丞的辦公點,站在旗亭,可以將全市的一切盡收眼底。
劉德領著一大幫衛兵,浩浩蕩蕩的直奔旗亭,這自然立刻就驚動了平信市里的值班官吏。
按照漢律,長安各市令秩六百石,屬于中層官吏。
但此時,這平信市的市令與市丞都出了空缺,因此,執掌大權的反而成了沒有秩不入流的小吏。
沒有上司的監管,朝廷又因為國喪,沒時間委派新官,故而這些天這些小吏可以說個個都是吃的滿肚肥腸,甚至還有余錢去逛花街柳巷了。
此時,他們乍然見到一隊全副武裝的禁軍衛兵,殺氣騰騰的朝他們走來,頓時就嚇得屁滾尿流,幾個膽子小的,甚至一屁股癱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這是我們的事情發了嗎?”一個小吏巍顫顫的在心里想著:“完蛋了,這是要把我們抓去廷尉大牢嗎?”
按照漢律貪污受賄是要處以罰款和肉刑的。
但是,太宗孝文皇帝之時發生了一件事情——緹縈救父。
此事之后,太宗孝文皇帝深感肉刑太沒人性了。
于是本著慈悲為懷的心理和仁德圣君的本性,大手一揮,廢止了許多肉刑,其中就包括了給貪污犯所設置的墨刑和鼻刑,改為笞刑和死刑。
這小吏還算懂些律法,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貪污的數字,死刑夠不著,但笞刑綽綽有余。
這么一想,他頓時就癱在地上流淚不已,想著是不是要自我了結算了。
作為最底層的小吏,誰不知道,笞刑比死刑殘酷一萬倍啊!
這死刑還能熬到秋天,到時候若是大赦天下,那就能出來,即使碰不上,無非就是花點錢贖罪而已。
可這笞刑,卻是要立刻就執行的!
最關鍵的是,笞刑的鞭打次數通常都是五十下起。
遇到行刑的人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太好,那通常是會被當場打死的…
正在這小吏糾結著是不是要馬上自盡,免得受那皮肉之苦時,耳畔傳來了一個仿佛來自天堂的聲音:“殿下奉詔巡視,爾等還不快快出來迎接?”
一聽此話,小吏原本懸著的心,終于放回肚子里。
一個個連忙深吸一口氣,乖乖的走出旗亭,跪倒門口:“小人等恭迎殿下…”
“都起來吧…”劉德掃視了一圈這十來個小吏,問道:“誰在這里做的時間最長?”
“回殿下,應該是小人…”一個小吏站起來低頭答話:“小人家父生前就是這柳市的市卒,小人十八歲子承父業,已在這柳市做了二十三年了…”
“你叫什么名字?”劉德問道。
“小人賤名成永,不敢入殿下耳!”那小吏道。
“成永是吧,你帶我上樓看看…”劉德說完轉身對衛兵們道:“你們就在這門口等著就行了,記得,切勿擾民!”
“諾!”
成永領著劉德,登上旗亭的樓頂,劉德倚在窗前,遠眺整個平信市。
為了防止工商業坐大,漢制,每市長不得超過二百六十六步。
所以,平信市的面積并不大。
看上去也就占地兩三里的模樣,而且許多的作坊都是擠在一起。
除此之外,劉德還發現,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柳市的北側竟然就是渭水河,岸邊還有一個碼頭,碼頭邊停著幾艘小船,一些工人正在從船上搬運著從上游運來的柳枝等原材料。
各個大小作坊之中更是正在熱火朝天的開工。
煮著柳條的大鍋里冒出來的蒸汽,幾乎都遮住了某一片區域的天空。
“這柳市我看店鋪里的生意也不怎么樣,怎么這些作坊還在工作?”劉德見了不免問道。
“殿下有所不知,柳市中作坊生產的東西,大部分是不會在柳市售賣的,他們通常會運去東邊的大市!”成永努努嘴,朝著東面道。
劉德向東一看,好家伙,柳市跟東邊市場的直線距離真是好近,中間就隔了一條渭河而已。
霍霍,這不就是兩千多年后常見的產銷一天龍嗎?
這么看來的話,這柳市多少是能弄些錢的。
于是劉德問道:“柳市每年租稅幾何?”
漢室不是明朝。
在漢代做生意自然是要交稅的,為了避免商人們交稅之后尾巴翹起來,還想要政治權利,像農民一樣得到朝廷的平等對待,所以,法律的制定者玩了個文字游戲,漢律將包括營業稅在內的所有工商業稅收統一定為租稅。
“大概十萬余錢…”成永回憶了一下,報出了一個數字。
劉德聽了嗤之以鼻,這騙鬼呢!
看這柳市內的繁忙情況,每年銷售額少說也是數以千萬錢甚至上億錢,最后國家才得十萬余錢的稅收,連給市里發薪水都估計不夠。
不過有些事情不能說破。
跟后世的大天朝一樣,漢室官商勾結甚至官商一體的情況非常普遍,有些時候甚至各地的諸侯王都會赤膊上陣。
打個比方,現在東邊的吳楚哪里來的底氣敢跟朝廷掰手腕?
靠的還不就是吳王劉濞把整個吳楚齊越的食鹽跟鑄錢買賣壟斷了?
前世的時候劉德的弟弟趙王劉彭祖也干過強行插手商業,壟斷一些行業的事情。
地方諸侯如此,中央朝廷大臣也好不到哪里去。
劉德就記得,他曾看過的史書上記載過后來的廷尉張湯利用職權之便,將朝廷的改革消息與政策變動的信息透露給他的商人朋友們,撈取好大一筆,漢書里就說‘使賈人輒先聞之,益居其貨’然后‘居物致富,與湯分之’。
是不是有種大天朝的即視感?
張湯的兒子張安世也不是什么好鳥。
根據文獻記載:安世尊為公侯,食邑萬戶…家童七百,皆有手技做事,內治產業,累積纖微,是以能殖其貨,富于大將軍光。
所以說在中國,管他什么朝代,不懂官商勾結的做不大也做不起來。
不客氣的說,沒有官方靠山,富起來也不過是只任人宰割的大肥羊啊!
所以,劉德想都不用想,這數以千萬計的產業里肯定有很大一部分最后落在了勛貴大臣們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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